誰知綠蘭等了片刻,去而復返,居然真等到了人:“娘子,我看見一輛馬車往我們這邊過來。”
林嗣音起身:“扶我下車。”
雪芽為林嗣音戴上幕籬,玉露撐起一把傘,主仆幾人走向馬車。瞧見人影,車夫主動停下。
林嗣音道:“我本欲上山拜訪紫清觀,馬車出了些問題,無法上山。敢問貴人可要往紫清觀去?能否幫忙捎個口信,讓一位修車的工匠過來?”
雨絲漫漫。一隻修竹般的手撩開車簾,嗓音淡淡:“進來。”
馬車裡的人,居然是晏洵。
每月二十五,晏洵都會來紫清觀小住兩日,出行都是他自己的馬車,沒有晏府標識,府中隻有少數人知道這件事。
林嗣音似乎有些意外,見她不動,晏洵又重復一遍:“我也要去紫清觀,可以順路送你。”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再拒絕反倒顯得自己扭捏,林嗣音福了福身,“多謝表兄。”
雨水與幕籬讓她的容貌變得朦朧,晏洵卻記得她如霧水眸、小巧瓊鼻、微微咬緊的朱唇……香風陣陣,她被婢女扶上馬車,在他對麵坐下。
她的禮數挑不出錯,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腿上,烏黑的長發沾了雨水。她有時聰穎懂事,一顆玲瓏心,有時又有些不諳世事的單純。譬如此時此刻,她無意識地把泛著潮氣的長發撩到耳後,露出雪白玉頸。
“可有留疤?”
晏洵忽然這麼問。她大概有些局促,怔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在說哪件事,微僵著臉笑了笑,說道:“表兄送來的藥很好用,沒有留疤,多謝表兄。”
這一句關心,大抵是晏洵自身涵養的極限。他淡嗯一聲,隻看著手中書卷,沒有再主動同林嗣音說話。
林嗣音注意到他看的是《道德經》。時下士人崇尚清談,奉《老子》《莊子》《周易》為“三玄”,風流名客常常聚在一起談玄論道。但晏洵似乎不愛與他人來往,也不喜參加那種聚會,總是孤身一人。
“表兄總來道觀,是因為信道?”
這是他們第二次因道觀而相遇。晏洵眸色微頓,想起上一次的意外,他向林嗣音提出的事,她還沒有給他答復。
他難得有些耐心:“不是。去探望一位長輩。”
林嗣音輕輕“噢”了一聲。晏洵沒有解釋的意思,她也沒有追問。
她當然知道晏洵每月二十五都會來紫清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知道晏洵要探望什麼長輩。隻不過,聽晏洵說是一回事,而自己親眼所見,又是另一回事。
雨天山路崎嶇,又因車上有嬌客,車夫放慢了趕車的腳步,花了比往日足足多出一倍的時間才抵達紫清觀。
這卷《道德經》,晏洵已看過數遍,他可以背出書上每一字所在的位置,但他還是將它放在身邊日夜翻看,因為這是父親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仿佛抓著這卷書,他就可以在尋找真相的路上一直走下去。
把書放回抽屜,晏洵起身,對麵的人卻毫無動靜。他皺眉,目光倏地一暗,女郎一手撐著粉腮,美眸緊閉,蝶翼一般的長睫安靜垂落,是睡著了。
她睡著與蘇醒,都靜得好似一幅畫。晏洵覺得林嗣音就像這山中雲霧,分明近在咫尺,可若是想伸手去摘,這些脆弱的雲霧就會迅速化作水汽。
沉默片刻,晏洵開口:“到紫清觀了,表妹。”
林嗣音已經叫過好幾聲表兄,這卻是晏洵第一次說出這個稱呼。仿佛蝴蝶扇動雙翼,芬芳留在齒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