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沒有如預料的一樣整晚安睡，相反素文被噩夢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外婆，外婆！外婆！”素文直挺挺地坐起，夢中外婆生病的樣子讓她的心沉到了穀底，在外婆的身後出現了昨日午後遇見的那個男人，他將外婆拖走，素文隻記得自己伸出雙手不停向前跑去，想要拉住漸行漸遠的外婆，卻始終隔著一人的距離，急得她心突突跳。 　　俯下身子大口喘氣，素文安慰自己這隻是一場夢，起身翻看手機時間，發現剛過午夜零點，下床推開木雕花窗，讓涼風流入室內，吹散臉上的汗。 　　感覺到臉上有水漬，素文抹了抹臉頰，才發覺自己剛剛在夢中急到流下了淚。光風霽月，今夜正值十五，明月中天圓如玉盤，伸手似乎即可掬一捧天上銀泉。本是良辰美景，奈何素文沒有心思欣賞。 　　她將胸前的睡衣攏緊，望著小屋，鬆了口氣。【小屋一片黑暗，想必外婆已經睡下。】 　　回想白天外婆做工的身影，那日漸佝僂的脊背、花白的頭發，都讓素文止不住地心疼。此次回老宅，最重要的任務還是幫助外婆將“素蓁秀坊”重新開起來。 　　七八歲時，素文第一次接觸蘇繡。那雙寬厚的大手把著稚嫩的小手，先用極細的毛筆在象牙白的絲綢上勾勒出桂花的形狀，就著性子小素文隨意選了兩股鵝黃色的線，外婆幫忙將線劈好，手把手帶著繡。 　　這麼多年，素文隻有在回老宅的時候，斷斷續續秀過幾幅小畫。對於繼承這門手藝，將秀坊再次發揚光大，素文是信心不足的。【僅憑我這三腳貓的蘇繡功夫，真的能乾起來嘛？】媽媽其實對她也不抱希望，回老宅前一直叮囑素文，如果秀坊辦不起來，就一定要勸外公外婆回上海，方便自己和舅舅照顧。 　　【外婆這麼熱愛蘇繡，這麼珍惜‘素蓁秀坊’，這些都承載了她幾十年的美好回憶，肯定是不可能願意離開的。哎，怎麼辦呢？我隻能硬著頭皮先試試了。】 　　輾轉反側一夜，素文頂著兩隻腫泡眼和黑眼圈，下了樓。昨晚本就沒睡好，今早的回籠覺還被隔壁一大早的鉆墻聲打攪。“這什麼人啊？一大早就開始裝修屋子。” 　　用完早膳，素文趁熱打鐵，擼起袖子說乾就乾，上小屋裡清點貨物去了。 　　小店閉門謝客已有半年之久，將前後門打開，暖風吹入室內，灰塵在陽光下飄散，又被從地麵騰起的熱浪卷起。兩麵墻上的蘇繡作品蒙上了一層薄灰，卻難掩其下栩栩如生、瑰麗絢爛的花卉鳥獸折射出的五彩光亮。 　　素文跑到庭院裡，打井水再提回屋內，將屋裡屋外的青磚潑了個遍。外婆在一邊看得直搖頭，想上前幫忙，卻被素文擋在身後，不讓她碰木桶和拖把。 　　“小心點，勿要潑到人嘍。”外婆剛出聲提醒，“嘩啦”一聲素文將水往外一潑，濺起的水花瞬間帶起地上的泥水，將來人的白色運動外套染出了黑點子。“你瞧你。” 　　素文尷尬地抬起頭，直起身，發現來人竟是昨天的蕭先生。他並沒有因為被弄臟了衣服而生氣，反而眼神裡帶著一絲玩味兒。 　　“看來袁小姐並不歡迎我？”男人的嗓音就如素文愛的俗套小說中形容的那般，猶如大提琴，渾厚而富有磁性。他的普通話不如滬語那般標準，像是在海外生活多年。 　　素文見不是別人，一愣，繼而察覺到不對，“誒？你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沒有正麵回話，反而岔開話題，介紹起自己來，“你好，我是蕭廷。在古鎮北麵有家不大不小的二手店，有興趣可以去看看哦。”男人謙遜有禮，的確是深得老人家喜歡的樣子。 　　“蕭先生，您今天看起來可不是路過。是取傘、還絲帕麼？” 　　“那倒不是，袁小姐您這塊絲帕上兩朵桂花玲瓏可愛，確實是‘花中第一流’。傘我不要了，袁小姐您這絲帕我自珍。” 　　素文被逗得語塞，一時羞惱，漲紅著臉。沒想到自己的外婆還在一旁不嫌事兒大，添油加醋地回道，“誰說不是呢，這還是我們家囡囡繡的第一塊作品呢。” 　　“哦？原來是袁小姐繡的，那我更是要好好珍藏了。”男人挑眉，笑得更歡了，將絲帕整齊疊放收了起來。 　　【嗬，這個男人實在是太妖孽了，不按套路出牌。我外婆真是，快被這人迷了眼。我看他開店不是主業，賣保險、保健品可能才是吃飯事兒呢。】 　　“小蕭啊，我家圓圓把你的衣服弄臟了，真額不好意思哦。你如果不忙的話，要不進來，阿婆幫你這件衣服臟了的地方稍微洗洗，老快的。” 　　“不忙不忙。”說罷，這個一米八二的男人就往小店裡擠。“店鋪每周一二歇業，我今日正好有空，我看袁小姐店裡也正好需要幫手，我樂意效勞。” 　　看著外婆收了男人的外套，往內院走去，素文一臉壞笑地盯著男人。“這可是你說的昂。”【嘿，免費勞動力，不用白不用。讓你知道這賣保健品、騙老人錢可不是這麼容易做的。】素文打定主意今天高低得讓油嘴滑舌的男人下次不敢再來。 　　“這些墻上的繡品，麻煩蕭先生都取下來。一定要小心。” 　　“哦？就這些？” 　　“這裡、那裡，還有這邊上，所有櫃子上的小物件，麻煩蕭先生收到紙箱裡。”素文指著身後五六隻半人高的紙箱和貨架上滿滿當當上百件大小不一的蘇繡製品。“蕭先生要仔細些，每個箱子上有標簽，要分門別類放。” 　　蕭廷挑了挑眉，看起來這工作量不小。 　　“整理的時候呢，記得還要把這些帶框的作品擦拭乾凈。結束後，這幾個櫃子也要擦哦。” 　　“行，沒問題。” 　　【看他這雙手修長嫩白的，平日裡肯定十指不沾陽春水。】素文心裡暗自得意。 　　將蕭廷晾在一邊，素文看向墻上掛著的繡畫，上有兩朵並蒂月白色垂蓮，被兩三片青翠欲滴的荷葉襯托著，葉與花映照著夏日五光十色的湖波，似剔透琉璃。這幅圖不愧叫《簇煙》，讓人望而知那醉人荷香，感受到瀲灩水光。【當年多少人求購這幅作品啊。可惜...】 　　“可惜這幅畫掛在墻上年代久遠，可能還會隨著秀坊的沒落，無人再賞。”素文將紅木框取下。因南方潮濕，為防止掉色或出現黴變，素文用真絲順著絲線線流方向小心擦拭，找書苑 ｗww.ｚhaoshuyｕａn.ｃｏm 再用小熨鬥隔著白紙低溫熨燙繡麵。做完這一切，再裝回木框，收入紙箱，等店內重裝完畢，再挑個最顯眼的位置掛上。 　　半日下來，素文沒保養完幾幅，外婆嫌她動作慢又想來幫忙，都被她推了回去。外婆隻能在門口和許久不見的鄰居們嘎訕胡。忙活到日薄西山，素文和蕭廷才堪堪完成今日的任務。蕭廷還仗著外婆的偏愛，順理成章地留下來吃晚飯。 　　“素文，去送送小蕭，人家忙了一天了。”素文在外婆的催促聲中，沒好氣地將蕭廷送出門。她狠狠拍了一下蕭廷的腰，疼得男人直不起身。 　　“嗬，你就這麼報答我？”蕭廷假裝站不穩要摔倒，素文趕忙扶住他，沒想到被這個男人一把拉入了懷裡。素文的額頭撞在男人寬厚的胸膛上，又是那股雨後鬆香的氣味，與男人淡雅溫潤的氣質十分相配。 　　素文一把將他推開，和這個男人認識第二天，自己連“擁抱”都被安排上了？【這男人騙錢騙飯就罷了，居然還想騙我人？】 　　“你，你，你！我不送了。”素文向前逼近男人兩步，沒好氣地說道，“還有，從今往後你不用再來了，若是想騙我外婆買你的保險或者保健品，想都不用想。” 　　“哦？你覺得我是騙子？” 　　“怎麼不是？天天圍著老人轉，無所事事、來路不明、萬分可疑。而且你昨天騙我說自己住在橋附近，順路送我回家。滿嘴跑火車，你可不是什麼好人。” 　　“我可沒騙你。”蕭廷勾起嘴角，眼底的笑意更深。“你就不好奇隔壁新搬來的鄰居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