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廷此後每日都來，從購買新貨櫃、保養繃架繃凳到整理繡線，起初二人還笨手笨腳，搬東西都能撞個滿懷，但在通力協作下，原本一周的工程縮短至五日，墻麵油漆也在第五日乾了，趁熱打鐵的二人終於在第七日做完了燈光布局、櫃子進場、貨品上架等所有工作。 　　繡坊雛形初現，一麵水墨竹影蘇繡屏風將前後兩個空間間隔開來，分為內外兩區，對外主要是展示蘇繡作品、售賣零散物件，對內則是日常刺繡與商務洽談的地方。望著自己忙前忙後一周的成果，素文長舒了口氣，完美達到自己的預期。 　　另一邊，蕭廷的中古店店麵也搬遷了過來，兩人終於成為了一衣帶水的鄰居。 　　這兩日繡坊還未正式開門，素文抓緊時間上繃練習刺繡，試著迎合年輕人的喜好，設計製作了些圖樣新穎的布藝書簽、筆袋等文具用品。素文每天在繡繃前一坐就是從雞鳴到日落。雖說每年夏日素文都會幫外婆一起做點刺繡活，耳濡目染間習得了不少蘇繡技藝，但與外婆七十多年的刺繡經驗相比始終是淺薄了。為了不辱沒“素蓁繡坊”的招牌，自己隻有更努力地練習。 　　這幾日，天氣變幻莫測，外婆著了風寒臥病在床。素文除了在繡坊裡忙碌，還主動承擔起了照顧外公外婆的責任。 　　“秦阿婆！秦阿婆，在麼？”這天素文剛在繡繃前落座，隻聽到一個男人在繡坊外拍門，原來是古鎮裡百年昆曲館的夥計。 　　“鄭先生，我外婆最近幾日病了。您找她有什麼事？” 　　“病得嚴重麼？”這位鄭先生和素文寒暄了幾句，臉上顯出難色，欲言又止後終於道明了來意，“是這樣的，阿拉昆曲館在這個月底將慶祝百年。我們老板今早說入口那塊屏風該換了，原本想和秦阿婆定購塊新的。可惜不湊巧，秦阿婆身體不好......你知道的，阿拉也是老主顧，最相信你們繡坊。” 　　聽罷，素文猶豫了，剛想拒絕鄭先生，二人的交談聲不知何時引來了外婆，她強撐著身子，邊走邊止不住地咳嗽，身子劇烈顫抖。素文聽到身後的動靜，趕忙扶住來人，將她身前的披肩攏緊，語氣中帶著些許責備與擔心，“外婆，儂身體不好，勿要出來了，不然這感冒好不了了。” 　　“沒事，我沒事。”外婆讓素文放寬心，轉頭連忙應下了這單生意，“鄭先生，這單生意我們繡坊能行。就算我不行，那也還有我外孫女呢。” 　　“外婆？” 　　素文沒想到，這繡坊還沒正式營業，就有這麼大的生意找上門。如今外婆身體不好，隻有自己能頂上，是否能勝任還是個未知數。不過，外婆是個骨子裡特別倔的人，年輕時辦事創業就有股拚勁，老了也是絲毫未變。素文清楚，如果自己勸外婆別接這單，反而可能適得其反。 　　“鄭先生，既然我外婆說可以，那這單我們接了。您進屋，我們詳談。” 　　送走鄭先生，素文愁容滿麵，再沒心思待在繡繃前，蹲坐在院門口的石階上發呆。 　　“看你家剛來了個人，發生什麼事了，你臉色怎麼這麼差？”消失幾天的蕭廷突然出現在素文的麵前。 　　“剛昆曲館的人來，說是要定一麵屏風。這單子不好做。”尤其是當素文聽到昆曲館提出的要求時，令她著實犯了難。“新中式風格，還要展現昆曲之美，這模棱兩可的要求，哎。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甲方爸爸’。” 　　“你一直惆悵也無濟於事，走，我帶你去采風。” 　　“昆曲館？” 　　“正是。” 　　“伏羲昆曲館”金字匾額懸掛在兩隻燈籠正中間，透過玻璃隱約瞧見兩個裊裊婷婷的綽約身姿，綺麗典雅的唱詞從木窗縫隙間飄出，傳到來人的耳裡，引得過往行人探頭側目，正應了那句“一聲即勾耳朵，四句席卷全城”。 　　“圓圓，你來了。”鄭先生給素文和蕭廷指了個靠後的位置，不是招待不周，而是今天場子幾乎座無虛席。大部分是尋常就愛聽戲的阿公阿婆，還有些是參加館校聯合暑期教育項目的學生，以及特地來領略昆曲魅力的遊人。其中還有來自歐美的遊客，可能他們並不懂唱詞的具體含義，但仍被表演者那眸光流盼所吸引，深深沉浸在這一異國藝術中。 　　素文不常來昆曲館，對昆曲這項藝術也接觸不多。這出經典曲目《牡丹亭》的原故事曾在中學課本上讀過，今日聽聞此曲仿若身臨其境。 　　“杜麗娘真是位奇女子。她受這社會環境所壓迫，即使有軟弱妥協的一麵，但依舊能勇敢反抗。相比於愛柳生，在我看來，麗娘更多的是想沖破這程朱理學對婦女的束縛和規訓。這樣的女子就是放在如今，都是讓人敬佩的。” 　　素文怕蕭廷不能理解這出戲的背景與內涵，壓低聲音和他解釋。蕭廷不嫌她煩，見她說得口乾舌燥，還替她將茶盞斟上。 　　“麗娘和柳生的故事能是圓滿結局，實在是浪漫主義。”一曲唱罷，現場掌聲雷動，素文跟著其他看客一起漫不經心地鼓著掌，隻覺得餘音繞梁，還沉浸在剛剛那場綺麗動人的夢中。 　　“怎麼就不能是圓滿結局？” 　　“封建禮教的枷鎖永遠是沉重的。現實中哪有這麼多美好結尾？” 　　“那是你不相信反抗的力量和決心。” 　　“那是你想得太簡單。” 　　素文忙著和散場後的看客們交談，收集他們對昆曲藝術和昆曲館的印象，好為之後的屏風設計尋找靈感和素材，所以並不想和蕭廷在無關的話題上過多糾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就不想聽聽我的意見麼？”待眾人散去，蕭廷擠到素文的麵前，一副糾纏不放的“無賴”模樣。“我帶你去個地方。”他繞到素文的身後，也不管她樂意與否，用手蒙住她的雙眼，將她引至一處。 　　“蕭廷，你要帶我去哪兒？” 　　“重現一場‘夢’。” 　　睜開雙眼，舞臺的燈光穿過素凈的白色屏風，晃得素文睜不開眼。“麗娘”和“柳生”還在舞臺上復盤著今日的演出，燈光灑落在二人身上，映照在屏風上，化成一片似水光影，二人的一舉一動朦朧夢幻，宛若跨越時空、身在其中。《牡丹亭》的迷離、旖旎被揉碎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裡，如何在這方寸之間展現昆曲之美，素文突然有了答案。 　　“蕭廷！蕭廷，我知道了！”素文滿臉興奮，耳鬢碎發因為激動而散亂。 　　“你說我幫了你這麼個大忙，該如何謝我？”蕭廷順手撩起她的亂發，別在耳後。他欺身向前，垂頭看向素文，瓷白素凈的小臉上有一抹可疑的緋紅。 　　“蕭廷，想要什麼，盡快開口。”素文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她的動作落在蕭廷的眼中，讓男人產生了繼續捉弄她的念頭。 　　“咕嚕——”素文的肚子不合時宜地餓出了聲，男人隻好先放她一馬。 　　“小饞貓，我帶你去附近一家好吃的蘇菜館。” 　　“這裡還有哪家店能比蓬萊菜館更好，是我不知道的？” 　　“還真被你猜對了，就是蓬萊菜館。” 　　“這次我請。”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