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吳喜貴在上次接待過李家的老夫人和沈婆子、得知能把三妮兒賣到十兩銀子,他還能如此平靜,是因為當時沒有談完話,李家老夫人就得了家裡什麼信兒,匆匆走了。 之後再無音信。 那時候因為曹氏一個勁兒說“再想想”,他沒有當即答應下來,過後很是後悔。 當時沒有應承,其實除了曹氏的原因,也有他自己的原因,因為李家老夫人說的是,她家孫子久病未愈,需要找一個八字合適的女孩嫁過來“沖喜”,而正好,通過打聽,得知吳家的三妮兒八字合適。 啥是“沖喜”? 就是給別人家化解“邪氣”的意思。 大勵朝有個習俗,人們認為生病或是遭遇不幸的人或家庭,可能是因為陰氣積聚、黴氣四溢、邪氣橫行等造成的。 為了化解這種邪氣,他們會在病人或病人家裡舉行一些喜慶的儀式和活動,比如結婚、迎娶等,以達到驅邪扶病的目的。 在村裡,但凡家裡還有地種,沒誰家會賣孩子的,尤其是這種以“沖喜”為目的賣孩子,更是讓人瞧不上。 哪怕是賣閨女到大戶人家做妾室、作丫鬟,也比給人“沖喜”的名頭好聽,因為至少閨女還有好好活著的機會,混得好的,沒準兒還能貼補娘家。 人人都知道,但凡需要“沖喜”,那必是藥石無醫之人,把自家閨女送去,就等於是賣出去給別人守寡的。 隻要婆家不放人,這閨女便得一輩子耗在婆家,人家能白養個吃閑飯的嗎? 當然不能,閨女就得給人家當牛做馬,弄不好,婆家反而嫌你沒給沖喜成功,倒是克死自家兒子,就給二次轉手,賣到窯子裡去。 雖說都是賣閨女,也分賣得名聲好不好,賣給別人家“沖喜”,與賣給窯子,是一個名聲等級,都令人不恥。 所以當時就是基於這個考慮,吳喜貴才沒有馬上答應。 可現在價格提到二十兩,那就“時不我待”了啊。 …… 駱毅看到曹氏,並沒有理她,而是徑直跑進堂屋,也沒有理吳喜貴,對沈婆子說:“我有話同你單說!” 吳喜貴看到三妮兒時展現的慈父笑容就僵在麵上。 駱毅拽著沈婆子來到自己房間,幾個妮兒都不在,吃過早飯就去地裡了。 駱毅對跟來的曹氏和吳喜貴說:“你們要還想得那二十兩銀子,就離得遠遠的,否則,我弄死我自己,讓你們人財兩空!” 這話,別說沈婆子聽得一愣,就是吳喜貴和曹氏也懵在當場。 三妮兒那“瓤子”要乾什麼? 駱毅指指屋子裡,除了床板,和上麵的一床破棉被,還有地上一個破板凳,再就沒有其它東西,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她們姐妹四個,晚上睡覺要把衣裳脫下來當枕頭,四人合蓋一床破被子。 沒有桌子,沒有臉盆架,什麼都沒有。 知道的這是四個姑娘的睡房,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家剛搬空的雜物間。 駱毅沒有關門,就那麼敞著,能看到曹氏和吳喜貴站在門外,駱毅喊他們站遠些,站到院門處去,還得讓她看到。 搞得沈婆子有些緊張——這是要綁架我嗎? 可再低頭看看七歲的小丫頭,就這小胳膊小腿兒……沈婆子又放下心來。 曹氏兩口子足夠遠,聽不到屋裡的談話,駱毅總算開了口:“這位大娘,您來我家是要買我嗎? 買我去哪兒,做什麼?你要告訴我,不然我不會配合,就算你和我爹綁了我去,我也有辦法讓你們隻得一具死屍。” 駱毅確實不喜歡吳家,也想離開這個破地方,可是現在她隻有七歲,就算想做些什麼也無從做起。 更別說她什麼都不會。 十八年的現代生活所積累的知識,在這裡沒什麼用。 可就這樣把她賣掉,她也不甘心。 因為至少在眼前看來,寄生在吳家,至少能過和大妮兒、二妮兒一樣的生活,雖然沒什麼好前程,但好歹能待上幾年,讓自己長大些。 可若是自己被賣到別人家,未來根本看不見,看不見才是最讓人恐懼的,不是嗎? 所以她得問個明白,至少能有做打算的餘地。 沈婆子看著駱毅,從這個小姑娘的眼中看出倔強和堅持,這性格……沈婆子心了動了動:像年輕時的自己啊。 沈婆子還記得自己被賣時對前途的恐懼,不由心底生出一絲憐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道:“小丫頭,你問,我便告訴你,人活一世,總得明明白白; 我是府城李家老夫人身邊的婆子,我姓沈,你叫我沈婆子便是; 上次我隨我們老夫人來過,你可還記得? 我們來,是為了給我家小公子尋一門親事沖喜,你的八字正好匹配; 我家小公子是老夫人嫡親小孫子,今年十歲,老夫人最是疼愛,可他自幼身體便不大好,如今大些,病愈發重了; 上次我們來,你父母沒說同意還是不同意,正好我家小廝來報說小少爺吵著要祖母,便急急忙忙回去了; 這次來,也是問問你家情況,要是同意,你就跟我走,不同意便作罷。” 果真是童養媳。 “不同意便作罷?”駱毅重復這個詞:“這不是你心裡話,讓我猜猜看…… 上次你家小主子要見祖母,大抵不過兩個原因,病情見好,和病情加重; 應該是前者,因為你們很長時間沒有再來,說明你家小主子病情好轉給了你們希望,就不必再找人沖喜; 可現在你又來了,說明你家小主子病情加重,你們重新起了沖喜的心思,我猜的對嗎?” “這……”沈婆子不知作何回答,因為眼前這個頭發稀疏枯黃、滿臉瘦得就剩一雙突起的大眼睛的女娃娃,說對了。 駱毅自顧說道:“堂屋桌上擺了兩錠銀子,你這麼早就把錢拿出來,說明你是急著要人的; 也就是說,你家小主子的病情很重,刻不容緩,你所謂的‘不同意便作罷’隻是拿捏我爹的說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