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蔚玨向來認為人的欲望是無度的,所以才有法律這種東西存在,但先生一席話卻動搖他固有的想法。 先生的做法讓他感動卻又不解。 給錢都不要,真的視金錢如糞土,還是嫌錢少?據李蔚玨所知,先生是有子女的,他的子女,也該有孫輩了。 而且他的子孫似乎也沒有大富大貴,怎能不看重錢財呢? 難道先生不為家人著想?多攢些錢,不還能傳給子孫後代花用嗎? 先生有欲望,但也有節製,而且先生有自己獨特的一套思路。 在李蔚玨看來,眼下先生的做法就像一個小孩子,想嘗試些沒嘗試過的事情,試過了就滿足,不會再去在意這件事。 比如說,先生就想嘗嘗出名是啥滋味,現在知道了,所以到此為止。 但李蔚玨心裡又有些說不明道不清的東西。 因為先生要把得到的名氣轉化為對他的幫助上,這一點李蔚玨無法理解。 “於我而言,”先生說:“我是很想出名,但我可寫不出《三字經》這樣的好東西,所以我不能將之據為己有,因為那是欺世盜名; 我想讓天下人都看到《三字經》,讓人們從小便能知禮法、懂倫常,明歷史; 天下人無數,讀書人卻不到一二,而稱得上人才的,又不足一二中一二; 這其中原因很多,但我認為,眾多原因中啟蒙極為重要,重要的不是啟蒙早晚,而是接受程度; 很多人的確自幼便聽書背書、握筆習字,但治學一事,長久而枯燥,孩童耐性差,即便一時新鮮,久之便會知難而退; 若從第一步起便開始畏難,還能有多少人堅持下去? 還有,人們都知道讀書好,可若父母隻一味督促孩子讀書,卻無法給予任何幫助,豈不是等於讓孩子於一片漆黑中自行摸索前路? 那樣,成功者能有多少? 有了《三字經》就不一樣了,即便大字不識的鄉下莽夫,你給他念上幾句,他也能聽懂; 聽懂便能與他人相傳,傳給家人、傳給孩子,哪怕隻有三言兩句,也可讓人們從蒙昧中有所領悟; 隻有天下人都能在一定程度上明理,其後輩才能耳濡目染,幼兒啟蒙才能事半功倍; 所以我認為,《三字經》並不止是一本孩童的開蒙書籍,而是天下人的開蒙書籍; 我希望這本書廣為流傳,所以,我的名氣,應該是來自慧眼識寶,而非抄襲剽竊。” 李蔚玨想說他並不認為先生是欺世盜名,如果沒有先生,他的《三字經》未必能傳揚,傳揚開也不會給自己帶來任何好處,沒準還會是災難。 但先生沒讓他說話,繼續說道:“你現在還小,但為師看好你,你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為師不希望你這樣一棵好苗子被些無謂的世俗看法所累,不能得以順利發展; 為師已經這把年紀,就算把骨頭熬出油,也教不了幾個孩子了,以為師的學問,估計也不足以培養出人才; 但你不一樣,你如此年紀便能寫出《三字經》,並能提出保護版權的建議,你是天才,你不該被埋沒; 所以為師想,為師能教你的不多,但可以趁著有生之年,幫你打好基礎,你成材了,受益者才會更多; 待到我死之前,你總能長大一些,到時我定會把這名氣還給你。” 李蔚玨半晌說不出話。 他拿出《三字經》的初衷,是想把現代人的學識作為金手指,為自己帶來些好處,比如發家致富奔小康,至少,不能連個種菜的小丫頭都比不了。 但先生要的,是發展基礎教育,提高全民素質! 先生的著眼點,不在於他學塾裡那些學生,不在於李蔚玨一個人,而是天下人! 這是何等的大氣! 不僅如此,先生當下所獲得的名氣,還要用來幫他化解“半頭鬼家的孩子”這個名頭,讓他不被世俗眼光影響,能夠在科舉之路上順利前行。 先生想讓他這個“天才”有發光發熱的機會,同時,似乎先生有希望他能把先生做不到、做不完的事情繼續下去的意味。 “孩子,人們怕死人、怕鬼怪,皆因不明事理、無知愚昧,如果他們懂得多了,便不會如此。”先生說道,目光帶有希冀。 李蔚玨明白,先生是想讓他放開心胸,不去計較人們對他的看法,不要憤世嫉俗,盡量幫助人們獲取知識。 因為隻有全民素質提高了,才不會有這些偏見——所謂“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先生,銀票你拿著,”李蔚玨重新把銀票推回先生手裡:“這五百兩是刻印坊那邊換取你獨家委托書的,不要白不要; 村學的事我會跟爺爺說,一定會建,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育達書院分院’!” …… 從先生家出來,李蔚玨與駱毅相互交換在先生家都乾了些什麼。 提到辦村學時李蔚玨說道:“雖然不情願,但先生說得對,隻有人們的認知都提高了,咱們家才能不受歧視。” 駱毅也贊同:“就是就是,關鍵是對你有好處; 我聽師母說,常有出身不好但學問好的學子,被有錢有勢的公子哥兒欺負; 讓他們不是拉肚子被迫中斷考試、就是栽贓嫁禍些什麼,讓他們失去考試資格; 而出身不好的學生不是家貧就是名聲不好,比如寡婦家的孩子等等,這樣的人被欺負也反抗不了,因為沒人維護他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李蔚玨笑笑,沒再說話。 別說小丫頭了,他自己都沒有想到先生如此高義,他和小丫頭一樣,眼光沒有先生深遠,胸懷不如先生博大,都隻會把目光盯在眼前利益上。 “阿玨,我聽師母說,胭脂鋪新出了一種管子裝的口脂,把管子扭一扭就能冒出來一截,可以像手指頭那樣塗在嘴上……”駱毅說道。 李蔚玨一聽,那不就是唇膏嘛,可馬上意識到,小丫頭提的是胭脂鋪,這裡的胭脂鋪哪會有現代形式的唇膏? 一定是代曉初鼓搗出來的。 小丫頭是不是又想去找代曉初了? 果然,就聽小丫頭說道:“我猜那麼新奇的東西,一定是代姐姐弄出來的; 不過師母說,那東西越來越不好用了,你看……” 駱毅拿出一個銀質的小管子:“這是師母送給我的,說現在的沒有一開始出的口脂好,以前剛出的時候,管子一擰就出來; 現在這個,你看,我都擰到底了,它也不動彈; 師母說,雖然買不到以前那麼好的,但好歹是新鮮東西,顏色適合年輕女孩子,就送給我了; 你說,既然代姐姐弄出這個好東西,怎麼會越出越差? 代姐姐會不會因為東西越來越不好而受責罰? 對了,上次你們不是說代姐姐讓人抓到作坊裡做工還債了嗎?是不是代姐姐發生什麼事了? 阿玨,我們去看看她吧?” “小丫頭!”李蔚玨板下臉來:“怪不得你要跟著出來拜年,原來打的竟是這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