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入前,連雲和湯田趕著一隻驢和滿滿一板車的蒿草,到了西南營場轅門外。 值門士兵換了一班,沒有認識他二人的,把人攔在門前。 連雲於是請他們去通稟,那士兵剛轉身,就見一人從對麵操練場走來:“連雲兄弟!” 連雲聽到喊聲,扭頭尋去,才看到於青憨裡憨氣跑過來,他腳不由自主後挪兩步,皮笑肉不笑道:“嗬,於兄,別來無恙啊。” 上次,還是在勘州鄉下,事多人雜,可於青但凡有點空,就拖著他練劍,他不答應,於青便一劍砍過來,追得他在田裡上躥下跳。 於青上來就勾肩搭背,把兩人帶進營裡,去往病帳的路上,正巧碰到四處轉悠的胡醫仙。 有於青帶路,湯田直接把驢車趕進了營裡,胡醫仙繞到驢車後,略看一眼,他問連雲:“可有錯的?” “不會!”連雲忙擺頭,信誓旦旦,“我都一一比對過,不會錯,您老放心。” 胡醫仙點頭,和他們一起去病帳,吩咐人趕緊浸絞,給將士們服下。 幾人忙罷,於青才帶著胡醫仙一行人去往營房休息,又給營房裡多添了兩副床,連雲和湯田也在此住下。 翌日大早,連雲便叫於青代為辭行,他們打算去漉州一探。 漉州離濕林最近,理當瘧癥泛濫,不會僥幸,但若是城中有人診治,便無大礙。 總歸是胡醫仙放心不下,需親自去看一眼。 居遙聽聞幾人要去,便叫他們再等一日,待漉州知府回信來報後,再行事也無妨。 胡醫仙卻立刻駁回:“誰知他們說的是不是實話,我得親自去看。” 說罷,他便催著連雲備馬車,湯田也魂不守舍地收拾準備。 居遙便不再勸,於青也幫著他們安排去了,營房裡隻剩胡醫仙和居遙。 胡醫仙摸著胡茬,他打量一眼居遙,趾高氣昂問:“你小子,哪天來給我做門徒?” 居遙狡黠一笑,拱起手,朝胡醫仙恭敬一禮。 胡醫仙擺了擺手:“我不吃這套,現下打仗,你也是走不成,等哪天南境安穩了,我老頭子哪怕還活著一天,你都要來給我敬茶。” 胡醫仙早想收徒,他年紀大了,不知還能活多久,隻想將這身淺薄本事傳下,多救些窮苦人。 可他徒運不好,遇上的年輕人,不聰慧的不敢要,聰慧的又不願意學醫,著實心急。 這下可好,有人自投羅網,他也不是客氣的人。 居遙沒想到老頭兒這麼難纏,隻好隨口應下,腿長在他身上,去不去還不是由他自己做主。 這一出後,居遙忽積極起來,又叫於青去問豆芽打算,想趕緊把這兩老小一並送走。 待連雲和湯田將胡醫仙請上馬車,再駕到久昔帳前,豆芽還沒從帳裡出來。 於青來問時,兩人剛用完早飯,豆芽也沒說走不走,隻挽著久昔,淚眼盈盈。 馬車在帳外等了半刻時,胡醫仙問了兩道,連雲也隻能安撫,畢竟親人離合,多考慮一下也是情理之中。 兩人一急一溫地說著話,而另兩人,連說話的心情都沒有。 帳門旁邊,居遙側耳偷聽,卻一句話聲都沒聽清,心道裡麵人怕是在耳語。 湯田站在馬車軲轆前,上車的踏凳早就擱好,他不時抻起腦袋,兩隻眼簡直要鉆進帳裡。 帳中,久昔早將豆芽的東西收拾好,擱在矮案上,主仆二人依依不舍地敘別。 豆芽本不想走,自打入江家,她便決心跟隨姑娘。 可久昔清楚,南境不太平,她不想再多一人涉險。 日頭漸高,操練場裡的將士們已來回打了幾套早拳,揮汗如雨,不待休息,繼又提上長矛,喊號鏗鏘有力。 帳外,車前的馬懂事地打了個響鼻,替外麵幾人催促。 隻片刻,兩人挽著手出來了,豆芽手中抱著一個包袱,眼眶紅紅。 居遙鬆了口氣,由衷一笑:“豆芽姑娘慢走。” 豆芽白他一眼:“你笑這麼開心做什麼,我告訴你,你要是對姑娘不好,我就回去告訴老相爺。” 居遙收斂了些,京都的那位相爺還沒同意將寶貝孫女許配給他,此事本就不易,不必這小丫頭再火上澆油了。 馬車旁,湯田也鬆了口氣,忙小跑過來,幫豆芽拿東西,被豆芽一瞪:“你做什麼又笑得這麼開心?” 湯田急忙搖頭,努努嘴,堂而皇之道:“我沒笑。” 說罷,他轉身,一臉傻樂地把東西擱上車。 人馬車都準備好,豆芽終於磨不過,上了車又掀起簾。 馬車動身,久昔隻目光相送,終須一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沒有在豆芽麵前落淚,那樣隻會更難舍難分。 等車走盡,久昔才從眼角盈出一顆滾淚,她一挪身,鉆進居遙懷裡,人被他下意識抱住,嘴上卻酸溜溜道:“現在想起我了。” 久昔沉浸在難過中,沒理會他滿腹酸氣,還不忘使喚:“緊一點。” 居遙不由自主地聽話,長臂用力一攏,將人抱得更緊,下巴在她發間揉撚,他不敢言語安慰——因他本身就是那把傷人的刀,無論說什麼,都是往傷口上撒鹽。 久昔把臉都藏進居遙胸膛,不讓他看見她的難過,腦海也努力不去想家、想阿翁,怕在他麵前流淚。 兩人之間仿佛心照不宣,知其無解,便一人不言,一人不顯。 難過一陣,久昔當作從未見過他們,又回歸往日生活,她推開居遙,自己進帳裡尋書看。 居遙懷裡一空,忽不大是滋味,他也後腳跟去,影子似的粘在久昔身後,而待久昔找到書,就被他先搶走。 他假模假式地翻動書頁,久昔以為他也想看,便讓給他,又找其他書。 然而她拿一本,居遙便搶一本,不像尋書,像找茬。 久昔一下皺起小臉,仰頭叉腰:“你做什麼?” 她樣子氣鼓鼓的,聲氣也不像往日嬌柔,帶著厲色。 居遙手裡拿著剛搶來的書,先前搶的都被他扔到了矮案上,被久昔拿眼一瞪,忽地歇了氣性。 他咽一下喉,略顯委屈道:“你就不能看看我?從他們來,連飯都不管我的了。” 聽罷,久昔心嘆,這男人真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