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飄零水自流。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連城璧撫摸著沈璧君平日最喜歡彈的蜀琴,那些熟悉的東西好像在向他漸漸走來。 那種不可遏製的思念再度排山倒海而來。就像是封存已久被劇烈搖晃的心底記憶,哪怕是內裡湧動再劇烈,卻一點也翻騰不出來。 一時間悵然若失。那種感覺就好像是空落落的。 她不在身邊就好似什麼都不對了。 雖然這半月以來,他未曾去到她麵前。但在睡夢之中卻夜夜與她相會。 每當午夜夢回的時候,就再也忍不下去。他就是不自覺地想去瞧瞧她在做些什麼。 當夜深人靜他獨自潛入沈園的時候,站在房外,卻不敢敲門。 因為裡麵傳來的是她銀鈴般無比歡快的笑聲,他可以就著燭火看到沈璧君臉上淡淡的微笑。 在他麵前的沈璧君何曾這麼快樂過! 屋裡,其樂融融。 屋外,格外的霜冷風寒,連城璧卻好似感受不到,就那樣怔怔地站了許久。 他實在太想她,就算是像這樣離她近一點也是好的。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實在是已經離不開她了。 直到太陽升起連城璧方才離開,一切都悄無聲息,好像他從未來過。 “哥!” 連城瑾的呼喚讓他陡然清醒,把他從模糊的記憶裡拉回。 “你什麼時候開始附庸風雅起來了?”連城瑾見他抱著蜀琴,有些錯愕。 “你怎麼來了?”他說。 連城瑾朝他走近,臉上帶笑,“你是不是想嫂子了?” 看連城璧不語,連城瑾繼續試他:“是白叔、綠叔通知我的。你整日裡借酒澆愁,也不是辦法,哥,你還是去把嫂子請回來吧。” 連城璧冷冷道:“是她自己走的,是她不願意回來。” 其實隻要沈璧君能求求他,說一句軟話,別說是親自去接她回來,隻要能跟她在一起自己什麼都肯做。 隻不過,她現在就連多看他一眼都不肯,著實讓他寒心。 人生在世,隻有情之一字是勉強不來的。 他做不到那麼自私地強留她在身邊,看她終日愁苦。 連城璧此刻方知感情是不能耍手段的,就算用盡心思也算計不來的。 連城瑾望著神色復雜的連城璧,有些黯然: “愛一個人不是占有,不是天長地久,也不是生死相處,是要讓她快樂,了解她心裡在想什麼,這些你都做到了嗎?” “哥,你如果真的愛她,就應該想辦法讓她快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怨天尤人,就算你醉死在這裡,她也不會回來的!嫂子看似柔弱,卻很好強,你執意不去找她,難道要等她真的離開你,你才會後悔嗎?” 連城璧怔怔地望著連城瑾,他的小妹何時變得如此懂事了。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目光才從遙遠的地方逐漸摸索回來。 也是時候該去看看她了。 連城璧臉上僵硬地擠出一個笑容,“好,我去!” 無論她如何絕情,自己始終做不到真的不管她。 沈園。一片喜氣。 徐姥姥看到連家堡總算派人來了,自然是喜上眉梢,多日來的愁苦也一掃而盡。 “璧君,你看城璧托人捎來的東西,還有這把蜀琴,都是你最喜歡的。看來城璧這孩子心裡還是有你的,否則也不會花這麼多心思在你身上了。”徐姥姥一麵數著禮物,一麵說著。 “可是我不想回去。”對著琳瑯滿目的禮物,沈璧君並未動心。依舊態度強硬。 “城璧托人送這些東西來,還不是想討你歡心。不如你們一人退一步,給個臺階下,不是很好嗎?雨喬,絲蘿,你們說對不對?”徐姥姥向雨喬和絲蘿拚命使著眼色。 絲蘿點點頭,“對啊,小姐,你就回去吧,少主肯定很擔心你!” 雨喬盯著沈璧君沉著冷靜的麵容,若有所思。 她在連家待了這麼久,覺得他們夫妻並不像表麵上的那樣麵和心不和。其實他們還是有些地方可以談得上是心心相印的。 比如連城璧在閑暇之餘,喜歡揮毫潑墨。 而沈璧君是出身極好的世家貴族,是大明湖當時極富才情的才女,最喜讀那些詩詞歌賦。 假偶天成。 這四個字用在他們兩個人身上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她和連城璧倒真可以算得上是一對佳偶。 沈璧君掃了一眼連城璧派人送來的那些禮物,“不是我不肯讓步,不肯遷就他,不過…” “不過什麼!你吶,一顆心就掛在一個不相乾的人身上,守在身邊的不要,非去想那看不見摸不著的,就沒有人比你更傻!” 聽徐姥姥說的這麼直白,雨喬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故意問道:“姥姥說的是誰?” “我說的不就是那該死的蕭…” 就在徐姥姥要把那人的名字脫口而出之時,被沈璧君立刻打斷: “姥姥!” 徐姥姥這才意識到自己險些又要失言了,“不說了!萬一被姑爺知道了,那可又要不高興了!” 沈璧君望向絲蘿,柔聲道:“那天,城璧他還說了什麼嗎?” “少主要小姐好好照顧自己!” “那…還有呢?”沈璧君的眼神變得柔軟起來。甚至有些期待。 “沒有了。那天少主喝了一夜的悶酒,嘴裡還喊著小姐的名字,可見少主還是蠻在乎小姐的,小姐何苦一直拒人於千裡呢?”絲蘿有些惋惜。其實他們兩人都偷偷關心著彼此,就是不肯明說。 徐姥姥看沈璧君動搖了,繼續激她: “璧君,你就不要再跟姑爺賭氣了,你看看你身上穿的手上戴的哪樣不是最好的! 我知道你不稀罕這些,至少他對你盡到了心意。 他對你的好,你心裡也清楚,又何苦這樣為難他,為難你自己呢?” “絲蘿,雨喬你們先回連家堡吧。” 兩人先是一愣,目光交合,更多的是錯愕,沈璧君要趕她們走,但她們也不得不聽。 兩人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不再多問。 徐姥姥看沈璧君故意支開她倆,知道她肯定有話想單獨對自己說。 沈璧君麵色一沉,“姥姥,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逍遙侯會奪走割鹿刀,奶奶在世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保住割鹿刀,我不能眼看著逍遙侯來奪刀卻袖手旁觀。” “這事不是有姑爺幫你嗎?”徐姥姥更糊塗了。 沈璧君微微蹙眉,“我不想牽累他。沈家已毀,我不能讓連家堡也遭受這滅頂之災!” 徐姥姥明白了,原來這才是她諸多推辭不想回去的真正原因。 沈璧君眼波流轉,“我對他於心有愧!” “璧君,你…你怎麼還想著他?”徐姥姥被她的話驚到。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門口多了一抹藍色身影。 “你一顆心全放在他身上,姑爺有什麼比不上他的,你對他這麼牽腸掛肚的,你問問你自己,是不是關心他比關心姑爺還要多?注意他比注意姑爺還要多?” “可我也不想這樣。奶奶叫我惜福,可我一直在想,我的福氣在哪裡?如果有福,為什麼我和城璧在一起的時候不能像和蕭十一郎相處一樣時時刻刻都覺得快樂呢?” “你看你這個樣子,你如果放不下他又怎麼和姑爺在一起?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容忍自己的妻子心裡想著別的男人,即使他嘴上不說,心裡也是這麼想的,璧君,你也該想想姑爺的感受!” “姥姥,我知道他難受!可是…” “好了…好了!璧君,我隻問你,成親這麼久你和姑爺有沒有圓房?” “他…沒碰過我。”沈璧君禁不住臉上一熱,說話間吞吞吐吐。 “什麼?!”徐姥姥驚訝到呆住了。 成親這麼久他們竟還隻是有名無實的夫妻! “這算什麼,他到底有沒有把你當他的妻子?璧君,你可是太君的掌上明珠,哪裡受過這種委屈? 這…姑爺,他怎麼能這麼對你呢?”徐姥姥簡直氣到跳腳。 “城璧對我很好!隻是我心裡內疚,我沒有辦法跟他共處一室,單獨相處,我們又怎麼可能圓房呢!”沈璧君的語氣很輕。輕的就像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一樣。 “璧君,你說你自己的事你會處理,可你就是這樣處理的嗎?這對姑爺,對你都是一種折磨。 哪一對夫妻同你們這樣形同陌路的? 你和姑爺有名無實也就罷了,你一個人回來他連過來看你一回都沒有,難道他就不擔心你,不想你回去嗎?” “姥姥,你別再說了,我和城璧之間隻有夫妻的緣份,卻求不來夫妻的情份。” 兩人的對話,就這樣盡數落在連城璧的耳朵裡。 好一句‘隻有緣份,卻求不來情份’。 硬生生將連城璧對她付出的所有情感都撕碎。連城璧的指節捏的幾近泛白。 他對沈璧君的愛意就快按捺不住了。 沈璧君臉上的彷徨和無奈,讓他的心被針紮過一樣的刺痛。 連城璧一直都知道她心裡的人是誰,可等她真的說出來了,竟還是讓人那麼不可接受! 酒館裡。人群喧嚷。 嘈雜的人聲和高談闊論的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 連城璧的心更亂了。 阿輝看連城璧歡喜而去,敗興而歸,忍不住問道: “少主,今日去了沈園見到少夫人應該很高興才對,為什麼去而復返?” “我根本沒去見她。” 本就因為之前的事,心裡既酸楚又悲傷,此刻被他這麼一問,臉色變得更加復雜起來。 沈璧君的那些話不斷在耳際心頭盤旋,揮之不去。 “璧君,璧君…” ——難道我們之間真的隻有夫妻的緣份,卻求不來夫妻的情份嗎? 連城璧在半醉半醒間痛苦地呢喃著。 幾次去沈園都無功而返,這讓連城璧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 連城璧近乎發泄地狠狠摔破手中的酒壺。 聽到聲音,店家心疼的趕過來卻被阿輝大手一攔: “來這裡喝酒的就是大爺,哪有趕客人走不做生意的道理?” “連家堡富甲一方,銀樓酒坊要多少有多少,小人哪敢得罪?隻不過我們是小本經營,大爺您這樣我們還怎麼做生意?請大爺包含!”店家一麵作揖一麵陪著笑。 阿輝見他如此市儈,丟出兩錠金在桌上,“掌櫃的倒挺有見識!這兩錠金子,夠賠你了吧?我們少主愛摔多少就摔多少!” 店家一看見大把的銀子,立馬態度變好:“好好好,小人知道了!” 連家財雄勢大,他可是不敢隨便得罪!趕緊帶著金子連滾帶爬地溜了。 “不愧是連家堡的人,出手可真闊綽!” 阿輝尋著聲音望去,一身紅色織錦長裙,搖曳生姿地朝他走了過來。 阿輝抵著劍以防素素靠近連城璧,厲聲道: “我們少主今天心情不好,恐怕是不能招待素素姑娘了?請回吧!” 素素盈盈一笑:“隻是看連少堡主一個人在這兒喝悶酒想來敘敘舊而已,怎麼這也不行?” “阿輝,你到門口守著。” 見連城璧發了話,阿輝隻得照做。轉身出去。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專程來這裡來乾什麼?”連城璧臉色難看,他可不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麼很深的交情。這女人善於偽裝,隻怕是專程來算計他的吧。 素素用著嬌媚如絲的聲音逼近他,“專程?” 素素眼睛一轉,“再過一條街就是沈園,你不是專程來找沈璧君的嗎?怎麼兩過其門而不入?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見她嗎?” ‘兩過’? 兩次他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並未驚動任何人。她竟知道得一清二楚。 看來逍遙侯是盯上他了。她這話頗有威脅的意思。 連城璧麵色一沉,“這是我的事,我有必要跟你交代嗎?” 素素起身把手放在了連城璧的肩上,在他耳邊吐氣如蘭:“人家還不是關心你,怕你見不到心上人會難過的!” 連城璧看都沒看她一眼,一把推開她,“我想你搞錯了我們之間的關係,說的好聽點是相互合作,說得難聽點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 “你想借我的手擺脫逍遙侯對你們姐妹倆的鉗製,那就最好別再去招惹璧君!我可不吃你那一套!” “你…”素素氣得麵色發青。 對付男人她一向最有辦法,可是連城璧卻屢屢讓她難堪! 有的男人要捧,有的男人則要利用他的弱點方能擊垮。 而對付他這樣聰明的男人是需要些手段的。 素素冷笑一聲:“沈璧君她也不吃你這一套!” 看他神色一變,素素繼續激他:“我知道我不配,我也沒有這個資格跟連家少夫人爭些什麼,可你又能跟蕭十一郎相提並論嗎? 怎麼大老遠的來,連沈璧君的麵都沒見到,心裡一定一點都不好受吧? 如果換作是蕭十一郎,沈璧君還會不會這樣對他?” 連城璧本就為之前的事心煩意亂,被她戳到痛處,怒道:“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如果我沒有說中,你為什麼這麼生氣?你如果真的對沈璧君有信心就不會這麼激動了。 隻不過我好奇的是你不是很喜歡沈璧君,很在乎她嗎? 怎麼她的一個手指頭你都沒碰過,你們可是夫妻啊?” 看他處在崩潰的邊緣,素素更得意了。 “你住口!”連城璧忍不住爆發。 “你就不想知道為什麼?她不肯跟你圓房完全是因為蕭十一郎。 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女人是不會願意讓不相乾的人碰自己一個手指頭,因為她心裡沒有你。你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 也許你是堂堂的連少堡主擁有財富,權力,地位,哪怕是一切,可你征服不了一個女人的心。 沈璧君的心裡根本沒有你,這一點你比誰都清楚,你把她放在心上,可她卻從來沒有把你放在心上!” 字字誅心的感覺,確實不怎麼好受。 連城璧眼神堅定,“不論她怎麼想,我都會好好待她,她是我的妻子,我不會辜負她!” “妻子?算了吧。你們隻不過是有名無實的夫妻。 沈璧君心裡想的,愛的都是蕭十一郎,她根本不愛你,你又何苦一定要把她拴在你身邊? 我知道,她是你的心上人,你疼惜她,可她卻從來沒有心疼過你,你的憐惜她根本不屑一顧!” 沈璧君本就是他的心結,被她這麼一戳穿,連城璧更坐不住了。實在不想再聽這個瘋女人瘋言瘋語。 連城璧看都沒看她一眼,不假思索地邁著步子就往外走。 很快,連城璧的身影就被街角忽明忽暗的陰影隱去。他那種迫不及待的感覺,就好像煮熟的鴨子要飛了。 素素其實並不認為自己三言兩語就能騙到連城璧,她隻是在試,試他對沈璧君究竟有幾分真心。 一想到沈璧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素素的那股子恨意又湧了上來。 憑什麼,好男人全被她搶了去! 有人天生就被男人當成寶貝一樣的護著。而她們就得活在爛泥裡仰人鼻息才能生存。 但凡連城璧能拿出他對沈璧君十分之一的好來待她,自己也不至於這麼恨沈璧君! 朝著連城璧遠去的方向,她笑得無比刻毒: ——連城璧,你心疼她看不起我是不是?我就要你為今天的自負和不可一世付出代價! 沈璧君不會永遠都那麼走運,連城璧總有忽略的時候,她等著! 小公子躲在素素身後,用著奇異的目光打量著她。 素素本不是善妒之人,人也生得百媚千嬌,可隻要和沈璧君站在一起,就硬生生被她無法控製地給比下去了,難怪她會如此不甘心。 這也許就是她執著於得到連城璧感情的真正原因吧。 小公子突然有些可憐她這個姐姐了。她們都是活在爛泥裡不見天日的人,要那些虛無的感情又有何用! 阿輝緊跟著連城璧的腳步,生怕他下一刻就會甩了自己:“少主,你剛剛和素素姑娘在裡麵吵什麼?” 連城璧不屑道:“你不要在我麵前提她。” “可是…” 阿輝剛想問連城璧是不是要回連家堡,就被連城璧應聲打斷: “你要再如此多嘴,就一個人回去!” 看他語氣不善,阿輝大著膽子又問:“少主,我是想說我們現在去哪裡?” “去沈園。” 此刻他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趕快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