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山莊。死氣沉沉。 自從住進了這個鬼地方,就覺得這裡寂靜得讓人心驚膽顫。 沈璧君望著坐在床邊的連城璧,麵無表情。 連城璧不敢抬頭,說準確一點,是不敢望向她的額際。 ——那道觸目驚心的口子。 還有她那驚痛的表情,好像時時刻刻都在撕扯著他的內心。 心想,都是他的錯,是他沒有辦法保護她! 他溫柔地用指腹輕輕劃過她的額頭,好似在懺悔,“你以後可怎麼辦呢?” 沈璧君的身子微微動了動,“你不要太自責,隻不過是一點小傷,不礙事的,你別這樣。” 連城璧的眼中閃過一絲遲疑,“小傷?” ——可你的臉? 沈璧君扯出一個紮的人心發慌的笑容,“我知道,毀了就毀了吧。” 再好看的皮相又有什麼用?不過是鏡花水月,浮生虛夢,十幾年後總歸是一場空。 世人艷羨沈璧君,皆因這副皮相,可真正在乎她的人又豈會因此而改變,至少,現在的連城璧不也還和以前一樣在乎著她嗎? 連城璧側過身去,不敢再麵對她,“可我不能原諒我自己!” 沈璧君在他麵前受了如此大的委屈,讓他還怎麼心無掛礙地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呢! 她臉上在笑心卻在滴血的感覺,沒有人比他更明白了。隻有他最清楚在她身上發生了多少事情,卻還能這樣若無其事地笑著,那是一種莫大的勇氣。 就連他都開始有些佩服這樣的沈璧君了! 沈璧君有些黯然。 其實心裡難過的也不止他一個。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美貌無異於她的第二生命一樣重要。代表了全部的自信和希望。 一旦容貌有了瑕疵,那就離美貌無緣了。教她又怎能真的全然不在乎! 但還是不想教他為難,隨便找著借口: “我想喝水。” “好,你等等,我去幫你倒水。” 等到連城璧走出房門,沈璧君才從床上踉踉蹌蹌地走到一旁的梳妝臺前。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忍不住用指腹輕輕摸著額頭微微泛紅帶著絲絲血跡的地方,她一遍又一遍地確認著,一股燙燙的水止不住地從眼中流出。 她本以為自己可以滿不在乎,可是當真的見到這樣子的瑕疵出現在了她的臉上,又覺得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心想,她這個樣子,就算連城璧他不介意,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再做連家的少夫人呢?他又豈能容忍一個不再完美的女人繼續做他妻子呢! 連城璧環視著屋裡的人,見她對著鏡子發愣。 一顆心倏地驚了一下。 心想,她說不難過是假的,是怕他自責才會如此安慰他的。 這一刻他甚至希望受傷的那個人,躺在床上的那個人是他,那沈璧君就不用這樣委屈自己了。 他靠著墻,深深地嘆著氣。 當一個女人失去引以為傲的美貌,會給她帶來多大的打擊,不言而喻。 那一雙帶著痛蒙著淚的眼睛,讓他久久不能釋懷。 就這樣,屋裡屋外的兩顆心不約而同地痛到了一處。 連家堡。 連城瑾和司馬惠寧已在連家靜靜守了好幾日,可連城璧兩人就像從這世上消失了似的。 無論派去多少探子,得到的都是一樣的答案。 音訊全無。 連城瑾不免有些坐不住了,“惠寧,大哥被抓走,難道我們就隻能坐在這裡等嗎?” 司馬惠寧依舊沉著冷靜,“城瑾,不要沖動!” “你要我怎麼冷靜!他是我大哥,他現在生死未卜,你讓我整天坐在這裡等消息,萬一他和嫂子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會一世不安的!”連城瑾看到他一副穩如泰山的樣子,更惱了。 司馬惠寧的目光盯著遠處,“這件事隻有一個人能辦到!” 連城瑾眼睛一轉,“你是說蕭十一郎?” “隻要他肯去救人,連兄一定沒事!”司馬惠寧極其肯定的回答。 連城瑾不由得鬆了口氣。心想,那人如果知道沈璧君出事了,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以他好管閑事的性格,也勢必會去趟這趟渾水。 聳入雲天的千佛山在明朗的晨曦下,格外的令人生畏。 寒風凜冽,吹在蕭十一郎的臉上隻覺得心裡的寒意更濃。雙手早已凍得沒有一絲溫度,就像他的心一樣冰寒。 清冷無比的眉宇間帶著絲絲冷漠,讓人無法靠近。 看到蕭十一郎獨自一人佇立在冷風中,雨喬甚至能讀懂他此刻眼裡深藏的那種落寞。每次他有心事,都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不過,他要做的事向來無人能夠阻止。 “你當真就為了一個沈璧君就誰都不顧,誰都不管了嗎?” 雨喬緊盯著他的目光,甚至期待著他有那麼一瞬間是在乎自己的。甚至是為了她而改變主意。 無論如何,她都不希望他為了另一個女人去冒險。 蕭十一郎沒有回答,隻是遠遠凝望著山腳的方向,深邃而痛苦的眸子折射出燃燒般的光芒。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目光才從遙遠的地方逐漸摸索回來,他輕輕把手抬至心口處,許久後才緩緩開口:“這顆心,始終因她而跳動!” 雨喬怔住了,就像心被針紮過一樣的刺痛,她一直知道蕭十一郎心裡的人是誰,可等他真的說出來了,竟還是讓人那麼難受!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走遠了,雨喬大聲喊住了他:“逞匹夫之勇不但救不了她,也隻會送死!” 蕭十一郎回望著她,“你不要攔著我,她現在渺無音訊,不知道是生是死,我要去玩偶山莊,我要去找她!” “我知道你都要急瘋了,可是她有連城璧在她身邊,她不會有事的!” “如果連城璧真的可以保護她,她就不會被抓走了!” “現在說這些也於事無補了,為今之計隻有你去拿割鹿刀然後召集司馬山莊和連家的人馬一起去救人。” “割鹿刀?這…”蕭十一郎有些遲疑。好似猜到了她要做些什麼。 雨喬看他發愣,忍不住追問:“你還猶豫什麼?難不成你要看著她死嗎?” “不,我一個人去,不需要這麼多人陪著我去白白送死!” “不行,你單槍匹馬,是對付不了逍遙候的,逍遙候的手下多如過江之鯽,恐怕你還沒有見到沈璧君就落入他的陷阱裡了。” “沒什麼不行的,我不能連累你,更不能讓你們都搭上自己的性命,雨喬,你知道的,為了她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 雨喬被他那種不顧一切的眼神震住了。 雨喬深知蕭十一郎什麼都不怕,不怕背黑鍋,不怕被誤會。可唯獨是對那一個人例外,哪怕是為她去死,也絕不皺一下眉。 她突然覺得自己在他身邊活得像個笑話。 心想,無論自己為他做過多少事,再怎麼同生共死,卻都比不上你沈璧君對他哭一下笑一下。 沈園。一片嘩然。 徐姥姥不知道為什麼抱著沈璧君回來的人竟然是蕭十一郎。也不知道為什麼連城璧是那樣錯愕地望著他懷裡的沈璧君。 他們三人的關係,讓她越來越看不懂了。不過,這幾個孩子既然不肯說,總有他們的理由,她自然也不會主動去過問了。 “姥姥,你在看什麼?” 絲蘿的小聲提醒,讓徐姥姥的目光從屋外收回。 “沒什麼,我們去裡屋瞧瞧璧君吧。” 眼下,沈璧君的安危才是她最該關心的了。 蕭十一郎和連城璧兩個人的目光看似瞧著不同的地方,誰也不瞧誰一眼。各自安安靜靜地垂手站著。 但兩個人的心中,卻想的是同一件事! ——沈璧君。 要不是之前他和沈璧君也曾在玩偶山莊被逍遙侯來來去去地折騰過好幾次,蕭十一郎也不至於這麼快就把人順利給救出來。 “你怎麼不進去看看她?”蕭十一郎忍不住問他。 連城璧沒有回答。仍舊垂手而立,連眼睛都沒有轉一下。 “連城璧,是不是因為她不再有往日的容顏,你介意她的臉…?” 連城璧雖然沒有吱聲。 ——不過他又怎麼會介意?即便是她的臉毀了,他也要她! 蕭十一郎見他不吭聲,知道他是過不了心裡那一關,“你要記著,那事不是牽扯著你一個人的。以後你隻要對她好點就行!” 他這話讓連城璧的心裡好像壓了塊石頭。依舊堵著。 僅僅隻是對她好,又怎麼能彌補呢! 遭受如此大的打擊,沈璧君嘴上說沒什麼,可要她以後怎麼接受,他不敢想下去。 “尋常女子把自己的容貌看得無比重要,可璧君她不同,她很堅強,絕不會在人前示弱的,你既然根本不介意她的容貌已毀,那…你應該多給她一點信心的,而不是在這裡自怨自艾,你應該比以前更疼她,她才能更快的好起來。” 蕭十一郎話裡話外都充滿同情。 連城璧在他身上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樣地不計得失毫無指望地這樣愛著一個人。 他們本是互相敵對的關係,卻總是因為沈璧君而變得‘齊心協力’起來。 因為想要為她遮風擋雨的心是如出一轍的。 他們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身份不同,立場不同,做人做事的方法也不一樣。 可是他們卻愛上了相同的女人。 這不得不說是他們的失敗。因為直到現在,他們之間也並未在沈璧君心裡分出真正的勝負。 聽到屋子裡傳來熟悉的聲音,兩個人流轉有神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望了過去。 卻聽到她喊了聲連城璧的名字。 蕭十一郎的心沉了下去。 胸口如受重擊。 原來這世上是沒有絕對的公平的。她心裡的天平早就不自覺地倒向了連城璧那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自己馬不停蹄地趕來,為她風裡來雨裡去,她心心念念那人卻是別人,這種不被心愛的人在乎的感覺實在有些不好受。 他已經分不清這是沈璧君第幾次為了連城璧而傷他心了。 這場男人之間的較量好像在無形中已經有了結果,他是該退出了。 想也不想就向大門走去。 剛一走到門口就被等在那裡的侍從叫住。那人把馬牽給他就匆匆走了。 連城璧何時對他這麼好了,連上路的馬匹都早已替他備好。 突然覺得這樣子的連城璧,他反而不習慣了。 一個一向敵對的一方突然對你周到了起來,這樣的周到也不會讓你感到舒服的。隻會讓你想到他還會怎樣不擇手段地繼續利用你。畢竟他算計自己一向是無處不在的。 心想,他們還是針鋒相對的時候比較適合。 看連城璧不放心地朝自己走了過來。 蕭十一郎笑了笑,“這輩子我做戲比不上你,不過我做人好過你一些。連城璧,好好待她吧!” 他豁然一笑的樣子,悲辛無盡。 誰也不知道他這笑容背後究竟隱藏了多少無奈和酸楚。 連城璧笑而不語,反正他就要走了,任他損兩句又有何不可。 這次救沈璧君出來,他可以說是盡心盡力。 他對沈璧君不計得失的這種付出。 給連城璧的內心帶來了不小的震動。也讓他更加下定決心。 ——現在,隻待她好起來加倍待她好,一生一世永遠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