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的兩人相對無言。馬車滾動著的車輪碾碎了地上的落葉,卻碾不碎外麵那一片蕭索。 沈璧君不明白連城璧為什麼要帶她來這種地方。 這裡仿佛人間地獄。她相信,任誰來過此地都會無不驚嘆的。 街邊睡著成群的乞丐。小巷子裡盡是賣笑迎客的年輕女子。 耳邊的調笑聲,怒罵聲不絕於耳。 那些摟著女人的男人眼裡的貪婪,讓人作嘔。 可是這樣子烏煙瘴氣的地方,卻有著那樣一個詩意的名字。 ——烏衣巷。 真可謂是格格不入。 這裡與她以往所接觸到的人是截然不同的。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們身份低微的那種可悲,那種自尊心被人家羞辱踐踏的感覺,實在是不怎麼好受。 沈璧君自認為不是一個貪圖榮華富貴的女人,可是這裡的一切卻教人不得不認清現實。 有錢的人可以在雲裡霧裡,耽於享受,而窮人都在風裡雨裡,苦苦熬著。 他們讓她看到了生活和生存的區別。 沈璧君越發迷茫了。 難道沒有錢財地位,真的就活得比泥還賤。 連城璧以一種無比輕賤的語氣對她說著,“這是一個笑貧不笑娼的世界,那些女人出賣肉體不就是為了錢嗎?那些乞丐為了錢連尊嚴都可以不要。我帶你出來就是想讓你看到錢的重要性。” 這一次,她選擇了沉默。 他充滿諷刺的每個字都仿若是在擊垮她的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同時也無疑是在提醒她,若離開了他,自己就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 的確,沒有連城璧為她遮風擋雨,她又能比這些人高貴得了多少。可以說,她現如今的尊貴是他給的。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殘酷。 對於女人,實在是有夠不公平。 她回頭看了一眼連城璧,其實,他費盡心思,無非是要自己不要反抗,學會認命,可是幾經生死,她早就不是從前那個逆來順受的弱女子了。 連城璧越是強加這種壓力在她身上,她就越發無法接受這種附屬式的感情。她沈璧君並不是男人的附屬品。 蕭十一郎趕到客棧的時候,環顧四周,並未見到自己要找的人,就隨隨便便找了個位置落座。 直到雨喬出現,他才猛地站起身。 “你來早了。”雨喬一臉笑意地朝他走來。 蕭十一郎滿臉疑惑,“她一個人離開了連家堡,能去哪裡?” 雨喬一臉從容,“你別急,她沒事了!雖然還沒有回連家,但這會兒和連城璧在一起,沒事的。” 蕭十一郎有些驚訝,“連城璧找到她了?” 雨喬笑了笑,“找?也許他根本用不著去找,沈璧君雖出門在外但每天在乾什麼連城璧知道得清清楚楚。” “你是說連城璧派人監視璧君?” “當然是他派人做的,否則他又怎麼可能在第一時間出現從那個惡霸手裡救出沈璧君。” 蕭十一郎心中更急了,“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你搞的鬼?” 雨喬一臉平靜,道:“不要每次都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好嗎?這次出了差錯也不是我願意的,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偷偷混入連家,更用不著受這種氣!” 蕭十一郎的聲音冷了起來,“你不用因為我的關係委屈你自己,用不著,也不需要。你上次跟我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到底想留在連家做什麼?” 雨喬目光盯著遠處,“我能做什麼?她現在好得很,整天和連城璧出雙入對的,隻不過…” “你到底想說什麼?”蕭十一郎知道她是在故意試探。 “隻不過我看得出因為傅雲俊的關係,連城璧對沈璧君心存誤會,他根本就不相信他們隻是一般的兄妹關係,否則他也不會跟到客棧了,我看,他根本就不想讓他們單獨在一起。” 蕭十一郎冷冷道:“在他心裡隻是有一條毒蛇,就像之前懷疑我和璧君一樣。” 雨喬冷笑一聲,“毒蛇?依我看,連城璧本就是善妒之人,他不相信沈璧君,以為他們有私情,所以才會…” 她話音未落,隻見一隻茶碗被重重地砸碎在桌上,抬頭就看見蕭十一郎帶著急促和怒意的眼神,嚇得不敢再說下去,改口道,“你就不想去看看她?” “連城璧本就對我心存芥蒂,如今又多了個傅雲俊的出現,我若去見她,隻會更加落人口實,連城璧對璧君的誤會就更深了。” 雨喬知道他沒有說實話。 自從那次從玩偶山莊救了沈璧君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去見過她,這人嘴上雖然什麼都不說,可雨喬知道他還是牽掛她的,否則也不會總是在深夜偷偷看著她的東西發呆到天亮。 可是他折磨的又豈止他一個人呢! 雨喬忍不住問道:“蕭十一郎,你還要這樣內疚到何時!” 蕭十一郎苦笑一聲,“你不是我,你又怎麼會了解我的感受,你了解那種失去心愛之人的痛苦和無奈嗎?” 連城璧是何等卑劣之人,他不擇手段,工於心計,為了得到沈璧君不惜把沈太君的死栽贓嫁禍,讓沈璧君棄自己而去,眼看著沈璧君日日夜夜陪伴在他身邊,自己卻百口莫辯不能對她說出真相。 他真的很害怕,守不住對太君的承諾,會一不小心把真相說了出來。 雨喬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如果向她坦白一切,那她就會離開連城璧,不會和他在一起了,這對她對你都是好事,你又何必拘泥於什麼承諾死死守住這個秘密呢?” 一時間,一陣悲涼湧上心頭。 蕭十一郎微微嘆了口氣,“她已經沒有了沈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若再離開連家她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心想,就算他說出來,無非是徒增煩惱,她若知道了真相隻會更加痛苦,隻會更恨連城璧對她的欺騙和傷害。那這樣,和自己親手傷害她又有何兩樣! 他不想變得同連城璧一樣悲哀。 雨喬狐疑道:“你以為她會在乎這些,她不是貪慕虛榮的女人,你以為她會在乎連家的權勢地位嗎?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她如果知道連城璧的所作所為,是絕不會眷念這些身外之物的。” 蕭十一郎眼神悲傷,“可我不能不為她想!” 她現在跟著連城璧,要什麼有什麼,是所有人眼中羨慕的連少夫人,而他又能給她什麼,他不想她跟著自己吃苦。 她本就是錦衣玉食的沈家大小姐,就該過那樣的生活。 想到這裡,那些熟悉的東西似乎在向他襲來。 那日在沈家,沈璧君眼見太君慘死,自己卻百口莫辯之時,連城璧當著她的麵對自己說過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她是高高在上的沈家大小姐,穿的是綾羅綢緞,過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你能給她嗎? 你要她跟著你,你不怕吃苦難道也不怕她吃苦?你是護刀家族的人,你真忍心要璧君跟著你一輩子過那種顛沛流離的日子? 你能給她安定嗎?你能給她衣食無憂的生活嗎?你能給她想要的那種日子嗎?如果你什麼都給不起,你憑什麼帶她走?又憑什麼要她跟著你?你憑什麼!” ——我憑什麼?我憑什麼…… 這幾個字,讓蕭十一郎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