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香消玉損(1 / 1)

雲夢神澤 時宿雨 8192 字 2024-03-17

鶴青立刻高喊:“大家抓緊了,趴著別動!”   巨石上的人聞言,盡匍匐在地,牢牢抓住凸起的部分,巨石落得不是很順,開始時幾乎是垂直下降,隨後又撞上一段不是那麼陡峭的山壁,減緩了它滑行的速度,顛得厲害,引起眾人驚呼連連。   等到了山腳下,巨石行徑的速度明顯放慢了,地上的淤泥變厚,巨石猶如鈍刀一般,在地上留下的切麵越來越不平整。   估摸著滑了有半刻,巨石終於是停了下來了,眾人驚魂未定,慶幸自己大難不死,劫後餘生,互相攙扶著爬起來,有人準備跳下去,卻發現巨石實在太高了,正在猶豫之時,前方地上,一個女人的身影映入眼簾。   女人青衣白裙,黑發飄散,腰間別著一把劍,渾身陰氣籠罩,不是於氏卻又是哪個!阿阮跟在她身旁,表情僵硬,形容古怪。   好不容易逃得性命,這會兒又與草鬼婆狹路相逢,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眾人都很自覺地往鶴青身後躲。   “師兄…”樊曉澄看看鶴青,又看看於氏,欲言又止。   鶴青下意識地摸向腰間,想起來方才逃命時,為了自救,把劍落在山上了。   這可不妙,因為於氏陰詭的眼神已經掃向巨石了,看他們的樣子就像是獵手看著獵物。   當然了,目標這麼大也很難不被發現,不過於氏也沒有馬上出手,雙方都在互相觀察,伺機而動。   但最終還是於氏先發難了,她身法詭譎,身形一晃,消失了,下一刻居然躍上巨石,巨石約有五六人高,徒手攀爬,實屬是非常人可以辦到,在場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快跑!”鶴青擋在眾人麵前。   他們也顧不得巨石高不高的了,紛紛往下跳。   於氏看著鶴青冷笑一聲,佝僂著身子,向他奔去,反手握劍橫劃,鶴青往後退了幾步,腳後跟頂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雙手死死抵住於氏持劍的手。   “師娘!師娘你醒醒!”鶴青試圖和於氏對話,想將困在這具身體裡於氏真正的意識喚醒。   於氏的眼神迷離了一下,行動一滯,似乎是要恢復理智了。   下一刻她忽然掐住自己的喉嚨,手裡的劍也掉在了地上,秀頸下有明顯的異物爬過,讓她痛苦地長大了嘴巴。   於氏大叫一聲,她似乎正在承受極大的折磨,肌膚凹凸不平,渾身上下都像是在被蟲噬咬,她不停地撓,難受到在地上打滾。   “師娘!師娘你怎麼了?師娘!”鶴青焦急蹲下,查看於氏的情況。   於氏抽搐了一下,不動了,忽然睜開眼,右邊的眼珠子古怪地滾動了一下,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呼之欲出似的。   幾支像是某種甲蟲觸腳似的物體從她眼眶裡伸出來,很快便又消失不見了,隻在於氏的右眼周圍留下幾道黑色印記。   一抹猙獰的笑容重新爬上了她的嘴角,於氏猛然掐住近身的鶴青,扼著他的喉嚨將他推開丈餘,重重撞在凸起的石塊上。   接著,她發現要赤手空拳地弄死一個人原來真的沒有那麼容易,於是又將鶴青舉起來,摔到地上,這一下摔得厲害,鶴青在石頭上砸了一下,在凹凸不平坑坑窪窪的巨石上劃了一段,整個人直接飛了出去,徑直掉到了地上。   幸好地麵上現在淤泥堆積,不然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怕是活不了了。   但於氏沒有就此放棄追殺,她居然直接從巨石上跳了下來,落地時甚至都能清晰地聽到她腳骨“哢哢”折斷的聲音,但她毫不在意,瘸腿也絲毫不影響她如鬼影般詭異的身法。   於氏黑色利爪直插鶴青的麵門而去,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千鈞一發之際,鶴青從淤泥中拔出一把劍,“錚”地一聲,劍與爪相碰,居然擦出了火星子。   寒玉劍的劍身雖然沾滿了淤泥,但依舊寒光淩厲。   原來山洪爆發時,插在山崖上的劍隨著泥石流一起被沖到了山下,偏生就是這麼巧,鶴青從巨石上落下來,正好落在劍旁,還正好被他給摸到了。   不得不說鶴青這個人,還是有點子機緣在身上的,不然為什麼每每都能碰到那麼多“正好”,還次次都能逢兇化吉呢?   鶴青從泥地裡跳將起來,淩空揮劍橫劈過去,於氏顯然沒有料到經過剛剛一波攻擊,他居然還有這個氣力,猝不及防,尖利的指甲被他削去兩個。   於氏暴怒,她跳起來明明看上去輕若無物,但不知為何就有這麼大的沖擊力,直接將鶴青按入淤泥地,陷在裡麵拔也拔不出來。   緊接著,於氏轉身又把目標瞄準了剩下的幾個手無寸鐵的苗人,嘶吼一聲怨氣暴漲,他們哪裡敢應戰,倉皇失措,拔腿就跑。   跑在最前麵的是文達,跟在他身後的兩個苗人卻被於氏追上,瞬間便死於她的利爪之下,文達害怕極了,撒開腿沒命地逃,眼看就要被於氏抓住,這時,樊曉澄忽然從一棵樹上跳了下來,截住了她。   他初生牛竇不怕虎,明知自己打不過,卻絲毫也不退讓。   “師娘,”樊曉澄喊道:“師娘我知道你聽得到我的聲音,你是我見過最慈悲最心善的人,你平常連一隻螞蟻都不舍得踩死,在你麵前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樊曉澄話音未落,就被於氏抓起來扔到樹上,他的後背重重地撞在樹乾上,摔落在地,然後迅速爬起身,擦了擦臉上的泥,不依不饒地又追了上去。   “滾開!”於氏對死纏爛打的樊曉澄極度厭煩,但又沒能下殺手。   這是她被草鬼婆附身後,第一次開口說話,喉嚨裡像是卡著什麼東西,聲音嘶啞到發出了疊聲。   於氏的目標是文達,她隻想甩開樊曉澄,卻沒想到他一個騰空翻轉,直接躍到了她麵前,她為了躲避樊曉澄的劍鋒,向後跳幾步,神情惱怒:“找死!”說著左爪佯裝要去抓樊曉澄的右肩,右手從下往上撩,虛晃一招後,她跳起來,雙腳離地,直取他的頭頂心而去,爪法狠辣無比,饒是樊曉澄基本功不錯,也根本就不是於氏的對手,不過兩三回合下來,他就有些抵擋不住了,於氏爪法變化莫測,好幾次指甲尖幾乎都是擦著樊曉澄的眼珠子掃過去的。   樊曉澄卻沒有要放棄的意思,隻是狠狠說道:“快從我師娘的身體裡出來!我不會讓你鳩占鵲巢,再用我師娘的身體乾壞事的!”   “小心!”   鶴青的聲音傳來,他很擔心師弟,很快從泥潭裡拔出來,見他屢屢遇險,岌岌可危,樊曉澄四下環顧,鶴青忽得一下出現在他身旁,一隻手抓住他,一隻手揮劍抵擋。   匆忙之下,已失了先機,鶴青的右臂被利爪劃開一道口子,血順著被泥漿浸濕的衣衫落下,點點滴滴,像是淤泥裡綻開的花朵。   他眉頭緊皺想起前幾日夜裡,於氏對他的鄭重囑咐,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鶴青道:“曉澄,你退開。”   “師兄?”   “你退開,”鶴青說:“現在在你麵前的已經不是師娘了。”   “於氏”忽然放聲大笑。   鶴青垂下手,漠然地看著“於氏”在那裡狂笑不止。   “出來吧,我知道你沒跑遠。”於氏不知在對誰說話。   過了一會兒,文達從樹後走出來。   “果然,”“於氏”冷笑道:“不看著我死,你是不會放心的。”   文達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裡,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我好歹夫妻一場,至於這麼絕情嗎?”“於氏”又說道。   文達不為所動:“我放過你,你能放過我嗎?”   “不能!”“於氏”忽然變了臉,直沖文達而去。   鶴青身形一動,又及時擋住了“於氏”的攻擊。   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鶴青身後竄上去,趴在他的背上,如同附身的小鬼一般。   “下來!”樊曉澄用劍指著鶴青背上的阿阮吼道,阿阮不為所動,樊曉澄跳將起來刺向她,阿阮扭頭一躲,劍鋒落在她手上,劃出一道血痕,傷口很深,從裡麵落出幾隻黑色的蟲卵,但阿阮依舊不撒手。   “鬆開,鬆開,我讓你鬆開!”樊曉澄對著阿阮一陣拳打腳踢,終於把她弄了下來,阿阮落地向後打了個挺,像個小野獸似的雙手伏地,狠狠地瞪著他們。   “已經死了太多人了,”鶴青說:“縱使他再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你的怨氣也該消了。”   “於氏”仰天大笑:“不夠,死再多都不夠,我要整個苗寨為我陪葬!”   鶴青竭力勸慰:“當年怎麼說都是苗寨收留了你,才救了你一命...”   “於氏”森然一笑道:“收留我?他是怎麼跟你說的嗎?他究竟跟你說了什麼?”   “撒謊!虛偽!”於氏狂叫。   “他有沒有說他當初是怎麼乘人之危,強占了我,我流落他鄉被迫嫁與他,本已打算認命了,可是婚後他一直疑神疑鬼,擔心我與別的男人有染,將我關起來不讓我與旁人接觸,稍有不順他的意便是一頓打罵。”   鶴青冷眼看向文達,文達低頭不語。   “他是怎麼說我的?說我故意潛入苗寨,意在他們的巫蠱術?哈哈哈哈哈!可笑!我是一個女人,即便我有這個心,但是我已經和這個畜生有了孩子了,如果不是他欺人太甚,在外麵聽到一些風言風語,就覺得失了麵子,居然在兒子麵前動手打我,我又何必自輕自賤,想到要煉製蠱毒來報復?”   夜漓心中嘆氣,又是一個苦命的女子,她的原罪是什麼?不過就是長得太美罷了,偏偏文達嫉妒心又強,最終釀成悲劇。   鶴青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道:“你不該將自己的不幸加注在別人身上,此生已了,你該放下執念的。”   “放下執念?不可能!”   “於氏”化成一道黑色的霧氣,向鶴青襲來,他握著劍沖了過去,但此時的“於氏”已經徹底兇化,他的所有攻擊對“於氏”來說都是無效的,另一邊樊曉澄和阿阮也陷入了苦戰,阿阮年紀雖小,但非常靈活,常常打樊曉澄一個措手不及。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受了兩次傷的關係,鶴青的動作明顯比之前緩慢了不少,於氏的黑色利爪落一抓就是一個血痕,沒過多久他的半邊衣服都被染紅了。   夜漓能感到現實中的樊曉澄非常緊張,她一遍又一遍地說:“樊曉澄,想救你師兄的就趕快給我醒過來!樊曉澄!你聽到沒有?!”   但樊曉澄已經完全陷入夢境之中,根本聽不到夜漓的聲音。   “於氏”的攻擊忽然停止了,她站在原地發出一聲慘烈的叫聲,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封住了行動。   她好像感覺不到疼痛,雖然摔斷了腿,依舊健步如飛,所以一定是別的原因。   原來如此!   夜漓看到地上潮濕的泥土血跡斑斑,恍然大悟,鶴青帶著蠱王血蟞之毒的鮮血已經滲透進了土壤,這就跟在人蠱洞裡鶴青用自己的血畫的血圈一樣,毒蟲毒物都不敢靠近,草鬼婆雖然非這些未成蠱的東西可以比擬的,但蠱王血依舊對她有效。   剛才鶴青是故意讓於氏劃傷自己的。   “於氏”咆哮,低吼,嘶鳴,卻毫無辦法,而鶴青卻乘機近身。   “青兒。”   鶴青提劍逼到她麵前之時,於氏終於恢復神誌,聲音也變得澄明起來。   “師娘!”鶴青又驚又喜。   於氏看著身後的一串屍體,馬上明白眼下發生的事,眼淚瞬間湧起,後悔不已。   “是我殺了他們?”   鶴青不答。   “是我將你傷成這個樣子的?”於氏又問。   “師娘,”鶴青柔聲道:“都過去了,這不是你的錯,是草鬼婆控製了你,你才...”   “不是。”於氏打斷他。   “什麼不是?”鶴青一下子懵了。   “你也知道修仙之人,從小就受過特殊訓練,邪靈是沒有那麼容易附體的。”   於氏頓了頓,淚流滿麵:“所以不是它控製了我,是我自己鬼迷心竅,同意她上的身。”   “她說她能把我的孩子還給我,隻要我相信她,她什麼都能做到,而我要做的就隻是把身子借給她用一段時間,一小段時間就好,”於氏失聲痛哭:“我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你們師父,是我沒用,沒能保住我們的孩子...”   樊曉澄愣住了,眼前的於氏就是一個脆弱無助,失去孩子,受邪靈蠱惑深陷歧途的普通女子,與平時端莊賢淑,公正嚴明,大義凜然的師娘形象相去甚遠。   “我看著她殺了阿阮的父親,可是第二天他依舊站在我們麵前,我以為...我以為她真的能讓我的孩子活過來,”於氏慟哭:“是我糊塗,我愚昧,我對不起師父的教誨,對不起你們師父的厚愛,對不起玄宗上上下下!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對我才是一種解脫。”   鶴青的眼眶也濕潤了,他哀求:“師娘,你別這樣,活著才能彌補一切,”他從懷裡掏出一隻土甕:“這是黑苗人給我的培養蠱王的器皿,他說這能封印草鬼婆,現在隻要我們能想辦法把那隻蟲從你體內...”   “沒用的,”於氏絕望道:“她隻要離開我的身體,就有可能逃走附身到別人身上,我已經殺了這麼多無辜之人,不想再枉造殺孽了。”   於氏見鶴青猶豫,不肯對她下手,又說道:“你還不明白嗎?為什麼她在這個時候把我的意識還給我,是因為她走投無路了,她想利用你的情感,利用你的善良,你千萬不要被她騙了,趁現在我還能壓製得了她,快動手!”   “你記不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動手啊!”於氏大喝一聲,神色變得有些不對。   她掙紮著吐出最後兩個字:“動手。”然後右眼黑紋浮現,鶴青知道她的意識又被草鬼婆占據了。   草鬼婆“嘶”地一聲撲向鶴青,和他纏鬥在一起,每每想要逃脫控製,都被鶴青抓住,無法離開血泥地的範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她行動受限,不再像之前一樣占有絕對上風,反而是鶴青的劍越來越犀利,草鬼婆抵擋不住,衣袖一揮,居然把阿阮招過來替她擋劍。   鶴青拚命收回劍勢,卻為時已晚,劍刺穿了阿阮幼小的身體,鶴青自己都愣住了,沖上前接住倒地的阿阮,將她放到一邊。   他徹底憤怒了,他本已遍體鱗傷,疲憊不堪,但此時鶴青的周圍劍氣四起,帶動他衣袂連連,腳下生風,渾身上下被一種淡藍色的靈光所籠罩,提劍直沖草鬼婆。   黑氣和藍光在空中激蕩,兩個人都拿出全部實力,速度成倍提升,快到甚至隻能看見空中有兩個模糊的人形一閃而過,交戰正酣之際,突然,誰都沒有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一柄銀鋒寒劍,貫穿熱血胸膛。   劍尖上插著一隻拳頭大的黑色甲蟲,被幾乎刺成了兩半,撲閃了幾下翅膀,掉在地上,不動了。   鶴青立刻明白,於氏早就沒有了生的意誌,在剛剛戰鬥的過程中,她憑借毅力又重新奪回了對身體的掌控,於是自己沖向鶴青的劍鋒。   “師娘!”   “師娘!”   兩聲悲痛的呼喊,樊曉澄和鶴青齊齊跪在於氏身旁。   於氏流著淚奄奄一息:“因我一己之私,害了無辜的性命,我本來就已經沒有麵目再回玄宗了,好在最終我都用我這條命,做回一點好事,也不算是白死了。你們要好好聽你們師父的話,跟他說聲抱歉,往後的日子,我不能陪他了,讓他好好...好好照顧...自己...”   說完,她便咽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