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睜開眼,夜漓被嚇了一跳,隻見麵前竟然出現一個巨大的龍首,睜圓的眼睛散發著橙色的光,死死地瞪著她,腳下明明沒有水,但踩上去,會有水波紋蕩漾開。 “一千年前你已殺死過我一次,如今還要來殺我嗎?”龍首開口道。 “你在說什麼?”可能是剛剛在水中撞到了什麼硬物,後腦勺生疼,夜漓摸摸頭,不解地問:“我何時殺過你?” 龍首桀桀而笑:“你竟然什麼都不記得了,那你可還記得自己身為龍族後裔,卻幫著外人殘害同族,你就跟你那個背信棄義,隻知道巴結天界的父親一摸一樣。” 夜漓冷冷地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既然你已經死了,便不該再在此間逗留,你放心,我在冥府那也是說得上話的,定讓你投個好胎。”說話間,她忽然發難,引鎖魂鏈射向龍頭,誰知居然射了個空,眼前的龍頭微微一晃,便消失不見了,鎖魂鏈也掉在地上,周圍死一般沉寂,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你又有什麼資格說我?看你的樣子恐怕和我一樣,早就不是陽間之物了吧。”轉眼,龍頭又出現在她身後。 “哈哈哈,報應,都是報應,你殺了我,自己也身死,我們的下場是一樣的。” 夜漓現下也沒工夫細究龍頭說的話,隻拿言語激它:“下場一樣?我和你可不一樣,我能在冥界凡界自由出入,而你卻被困在銀堇山上,活動範圍不超過方圓十裡,你既看出我的身份,就應當知道,我是冥界的朝生使者,專渡亡魂,你在我眼裡,跟那些賴著不走,四處逃竄,躲避鬼差的兇鬼惡靈沒什麼區別。” 夜漓邊揣度邊說道:“你本可以去任何水域,沒道理不離開這個地方,所以你為什麼沒有走?”她繼續試探道:“因為一千年前你被追殺至此,結果打不贏對方,最終死在了這裡,對嗎?” “上古第一兇獸燭九陰,如果不是受了很嚴重的致命傷是不會這麼輕易死掉的,我猜得沒錯的話,那個傷了你的東西,現在就在空桑池底,死後你的魂魄也被這東西封印,無法離開,對嗎?” “而且此物聖潔,恐怕是什麼天界法寶,可以凈化你的煞氣,所以整個銀堇山都被黑氣籠罩,唯有這山頂還留有一抹綠意。” 龍頭惱羞成怒,目光如炬,發出駭人的光亮:“你還假裝不記得是你殺了我!” 夜漓勾起嘴角,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她猜對了。 龍頭陰惻惻地說:“你別忘了,你現在還在我的肚子裡,我隨時都可以把你捏得粉碎。” 話音一落,夜漓猛然驚醒,“咕嚕嚕”吐出一串水泡,渾身冰涼,猶如身在冰窖,剛剛的龍首果然是幻影,她一下子慌了,手腳並用在水中掙紮,但沒過多久她的氣息就不夠用了。 危機關頭,龍首的話卻在耳邊回響:“你可還記得自己身為龍族後裔,卻幫著外人殘害同族…” 又想起她曾經問洛梓弈,為什麼說魑靈千年難得一見? 洛梓弈說:“魑同螭,是龍的一種,魑靈即為龍魂,龍族原本就是妖族之首,後來助天族贏得神魔大戰,因此脫離妖界,封神登天,深得天帝的信賴和倚重,被委派執掌四海水域。龍族的壽命通常都極長,若不是蒙難,在冥界千年萬年也難得一見。” 夜漓想起來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前世是一條龍的,隻是從未在意罷了。 她也沒有對自己的同族產生過好奇。 洛梓弈的前世是個凡人,晏姬的前世是狐族,冥界是六界生靈的終點,人、妖、魔具存,隻要不是六道輪回之外,超脫五行的,死後都是要來冥界走一遭的,所以並無甚稀奇,夜漓也從未追索過自己的來歷,因為洛梓弈說,但凡來了冥界,就要放下對前世的留戀。 但此時她的龍魂卻覺醒了,隻覺得體內有一股塵封已久的力量蠢蠢欲動,隻待破出,等夜漓蘇醒過來,已化為龍形,兩隻前爪與燭龍牢牢地抓在一起,彼此相抗衡。 “兩…兩條龍!”空桑池邊的眾人驚呼道。 夜漓聽到有人呼喊她,回頭看見鶴青站在山壁蜿蜒伸出的石臺上,長嘯一聲,用蠻力將燭龍推開,復又變回人形。 鶴青隻覺得身邊閃過一道清影,夜漓就婷婷地站在那裡了,身上居然一點也沒有被沾濕的痕跡。 他看得呆了:“你,你是那另一條水龍?” “什麼水龍啊,”夜漓說:“這就是燭龍的亡魂,你知道鬼魂在凡間如果不附身,除非魂力像鬼王一樣強大,否則凡人用肉眼是很難捕捉的,燭九陰和我隻不過是用魂力將空桑池裡的水凝結在自己身上,你們才能看見罷了。” “你看那裡,”她指著嵌在斷崖上的一塊巨石:“我去把這塊石頭砸了,隻要放乾凈空桑池的水,那燭龍自然也就不能再有如此威力了。” “不可!”見夜漓要再次化身成龍,被鶴青攔住:“空桑池如此之深,如果水從這裡沖下山,那山下的百姓豈不是都要遭殃了。” 夜漓見鶴青總是阻撓自己,終於是惱了:“你乾嘛總是阻止我啊,是不是在你心裡,和你的那些同門一樣,也覺得我是一個心狠手辣,作惡多端的妖邪?” “我沒有,”鶴青無力解釋:“你誤會了…” “不必說了,”夜漓不願再聽:“也罷,鶴少俠心懷蒼生,悲天憫人,我成全了你便是。”說完噗通一聲,直接從石臺上跳了下去。 “夜漓,夜漓!”鶴青喊著,伸手想抓夜漓,卻隻抓到她的一片衣角。 夜漓在水下,聽到鶴青的呼喚在山穀間回蕩,但漸漸的,漸漸的,他的聲音變輕了,輕了,終於什麼都聽不見了。 她定了定心境,凝神思索,殺死燭九陰的致命傷是什麼?究竟是什麼? 為什麼她總有一種感覺,覺得她應該知道,而且隻有她才能找到。 燭龍的怨念如此之深,殺它的東西肯定也不普通,才能讓它死後魂魄仍舊附著在上麵。 夜漓朝空桑池底遊去,忽然一個漩渦狀的水柱從她身邊擦過,她側身一避,漩渦將她帶離了原來的方向,等躲過去,她又開始朝池底遊去,這時,越來越多的漩渦水柱出現,這些水柱好像有生命似的,從四麵八方朝她沖射過來,她在水中翻滾,閃躲,氣息慢慢紊亂了… 她心中鬱結難舒,甚至就連求生意誌都不是很強烈,始終覺得鶴青到底是不相信她的,既然如此,活著也是無趣,隻可惜她早已經死了,不能再死一次。 遊得越深,水下燭九陰龐大的身軀就越躁動不安,水底暗流湧動,她隨時都要麵對不明水柱的攻擊,漸漸力竭,終於被池底一個巨大的漩渦卷了進去。 夜漓吐出最後一口氣,又失去了知覺,眼前不斷閃過一些宛如隔世的片段。 這好像確實不是她第一次與燭龍一戰了,也不是第一次跳下高崖。 雖然不明白這些記憶究竟從何而來,但記憶中的場景太過真實,她明明白白地看到活著的燭九陰,比眼前的亡魂厲害多了,不容得她不相信。 在很久很久之前,她第一次現出真身,也是在與燭龍戰鬥的時候。 她的眼前模糊了,那時站在她身邊,與她並肩作戰的人是誰? 他們一路追著燭龍,從天上追到地下,那人神劍一出,便將環繞空桑池的山穀劈出一個口子。 原來那斷壁是這樣形成的。 這些零碎的片段在她腦中一遍一遍閃過,過去和現在交織在一起,一段塵封已久的過去慢慢開啟。 畫麵的最後停留在她跳下山崖時,鶴青絕望地喊叫。 “夜漓!”喊聲驚天動地,淒慘極了,叫人聞之動容。 然後夜漓眼前一暗,一切歸於沉寂。 現實中,她卻伴隨著這聲呼喚,猛然蘇醒,什麼過去,什麼記憶,哪有眼前人重要? 夜漓的目光中流露出堅定,繼續往下遊,終於在黑暗的池底,發現了一絲不同尋常的靈力。 找到了!夜漓奮力一遊,急促的呼吸忽然沒那麼難受了。 她在乾什麼? 夜漓自嘲,她是龍,四海之主,鱗蟲之長,妖族之首,空桑池再大再深,於她來說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塘子罷了。 身為龍族後裔,水裡遠比岸上要來得遊刃有餘得多。 她向靈力散發出的微弱的光遊去,伸手抓住那深嵌在淤泥裡的東西,她感受到燭龍痛苦的嘶吼,身體扭動纏繞,卷起一股股水流,試圖將她圈禁起來,但龍魂覺醒的夜漓已經完全不受影響了,她拚盡全力握住此物,用力一拔,終於將那東西拔了出來。 那東西手掌大小,晶瑩剔透,雖隻是薄薄一片,但卻堅硬無比。 這莫非是…龍鱗? 隔著深潭,夜漓依舊能聽到振聾發聵的龍吟之聲,燭龍奈何她不得,隻能驅動水流將她沖上岸,接著,燭龍也從水中探出頭,狂嘯一聲,向她襲來,夜漓淡定地抓著龍鱗,牽引魂力,手上微一用力,龍鱗便被她捏得粉碎。 少頃,來勢洶洶的水龍便化為一灘水,劈頭蓋臉澆了她一身。 終於,結束了,夜漓癱倒在地上,渾身無力。 “夜漓!你沒事吧?!”鶴青沖到她身邊,將她扶起。 “我沒事。”夜漓淡淡地說。 二人剛起齟齬,但鶴青顯然沒有放在心上,大大鬆了一口氣:“沒事就好。” 見他是真的擔心自己,夜漓心中一笑,耍起小性子來:“隻要你不再氣我,我便沒事。” “我何曾氣你?”鶴青撓撓頭。 現原形果然耗費魂力,她看了一眼鶴青,隻覺得眼皮很沉,倒在他懷裡,昏睡過去,隱約聽到有人喊:“將他們抓起來!” 夜漓昏昏沉沉,身子仿佛掉入了虛空之中。 “你無父無母,乃天地精氣所化,今日我給你賜名叫阿善,望你從善如流,一心向道,你覺得可好?” “讓阿善去天神院修行,也好過她在你的蟠桃園惹是生非。” “二殿下肯收你進宮,也是你的福緣,自此你更需收斂性子,切不可再闖禍了。” “武神侍女平亂有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著封為覓波仙子。” “阿善,你已被天帝冊封,照理…照理應該自行另辟洞府才是,你可還願意在我這彤雲殿裡住了?” 昏迷之時,夜漓又做了很多夢,一開始全都是美夢,但夢得越深,情形就急轉直下。 “她才剛化成人形,就害死了我的重明鳥,留著她就是養虎為患!” “你要護著他?他可是墮神之子!他父親邢蒼經受不住魔族引誘,沾染魔氣,是天界的叛徒!” “本來她是不用死的,若不是你劫天牢,幫她逃走,她還可以活得久一點。” “你做錯了什麼?你什麼都不必做,你從一出生就是錯,你就不應該存在於世!” “阿善,停下!住手!” 夢裡的她殺紅了眼,比地獄的餓鬼,比這世上頂兇狠的妖魔都要可怕,夢裡的他戰衣浸染,化血成殤。 這一日她已經看到太多次幻象,也不知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但是這種掉入夢魘的感覺讓她很痛苦,仿佛有人壓著她不讓她醒過來一樣。 最後她幾乎是憑借自己的意誌,硬是從夢中轉醒,睜開眼,想鬆一鬆筋骨,卻發現手腳被綁住了,怎麼掙都陣不開,豎起耳朵,聽不到一點動靜,周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這是什麼地方? 好一會兒之後,夜漓的眼睛才漸漸適應黑暗,她感到腳邊有異物爬過,黏糊糊,冷冰冰的,順著她的腿往上爬,一邊還發出淅淅索索的聲響。 接著,一個黑影像一把傘一樣,在她麵前張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