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漓一看倒是慌了,可別竹七沒救出來,騰蛇姥姥先倒下了。 她趕忙上前扶起騰蛇姥姥,恭順又急切:“對不起,我不知道您傷得這麼重。” 騰蛇姥姥擺手道:“不礙事,剛剛受了虎怪一掌,氣血淤結,現在把淤血吐出來,反倒沒這麼難受了。” 話雖如此,她喘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說紫舞抓了七兒?” 夜漓忙點頭道:“是啊,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做,她說在妖界時和您是老鄰居?那您快去討個交情,讓她把竹七放了吧。” 騰蛇姥姥冷笑道:“我去?我去可不管用,我去隻怕她會把我們祖孫兩一起扣下。” “為什麼?你們不是舊相識嗎?” “她抓七兒,就是為了向我尋仇。” “尋仇?”騰蛇姥姥話說一半,又不言明,弄得夜漓撓心撓肺,好奇心到達極點。 騰蛇姥姥長嘆一口氣,沉聲道:“紫舞當年私闖妖皇寢宮,盜取妖界至寶萬靈珠,被妖皇陛下撞見,竟還敢對陛下出手,最後被陛下親軍所傷,叛逃出妖界。” 原來這個紫舞,竟是妖界叛徒,怪不得身陷鎖妖塔裡麵,莫非是為了躲避妖界的追捕? 夜漓又問:“萬靈珠是什麼?” 騰蛇姥姥答:“萬靈珠是由歷代妖皇的妖丹凝結而成的,蘊含無窮的力量。” 夜漓疑問更深:“紫舞要這個萬靈珠做什麼?” 騰蛇姥姥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表情越發冷漠:“妖界中有一個傳說,說是隻要向萬靈珠祈願,不管是什麼願望都可以實現。” 夜漓嚶嚀一笑:“是嗎?世上還有這麼厲害的寶物,那豈不是人人爭搶,都想擁有。” “如果我說我想做六界之主呢?萬靈珠有沒有本事幫我達成心願?”她嘲諷道。 見騰蛇姥姥不理她,夜漓隻好又問:“那紫舞為何遷怒於您呢?” “是我,我就是統領妖皇親軍之人,是我帶著靈蛇族和鳥族前去將她羈押回來的,不過妖皇仁慈,隻判了她流放,沒有取她性命,沒想到她仍不知悔改,不在流放地好好呆著,竟一路逃到凡間。” 夜漓和騰蛇姥姥都沒有注意到,提到萬靈珠時,在旁一言不發,像塊石頭一樣蹲著,一直未曾開口的時英有了些反應。 看來萬靈珠的誘惑確實大,難怪紫舞要冒險奪珠了。 夜漓點頭道:“原來如此,不過還是很奇怪,紫舞究竟有什麼願望要實現,竟不惜做到這種地步。” 騰蛇姥姥不答,隻說:“恩怨前塵,總要有個了結,她是妖界叛徒,我原是不肯見她的,既然她覺得是我欠她的,那我去給她一個交代便是。”說著,蛇尾化作雙足,站立起來。 “走吧。”她說。 鎖妖塔是傳統的七層寶塔,內部結構繁復,除了塔基、塔身、塔剎,還有地宮,地宮就是困住九嬰的地方,其中的閣臺,樓梯,塔心室,圍廊錯落交織,極易迷路,鎖妖塔的建造者,還在塔中的很多地方施了法,那些居心叵測,妄圖逃跑的走著走著,可能就會走進一條沒有盡頭的黑暗甬道,然後再也出不來了。 蝶妖紫舞所棲之地,在鎖妖塔第三層的龕室之中,夜漓一行剛下到這裡,就感覺到異常,這裡到處布滿絲網,粘稠的絲液滴落下來,正巧落在夜漓腳尖前,滋滋作響,泛起陣陣白煙,一股濃烈的腐蝕的腥味撲鼻而來,氛圍比鎖妖塔其他地方更陰森恐怖。 但凡夜漓走得再快一步,房梁上的毒絲滴下的黏液就能讓她腦袋開花了。 騰蛇姥姥提醒:“小心不要碰到。”她們繞開黏液,繼續往裡走去。 龕室外的長廊口站著一群青麵獠牙的妖怪,如門神一般虎視眈眈盯著她們,但沒有動手,反倒給她們讓出一條道來,顯然是得了紫舞的授意,夜漓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埋頭走路。 蝶妖紫舞慵懶地倚在一張絲網織成的椅子上,似乎正在靜候她們的到來,宛如坐擁一方的山大王。 夜漓抬頭一看,龕室的頂上吊著大大小小數十隻蝶繭,最大的那個把她們三個都裝進去也不成問題。 幾隻蝶繭忽然晃了起來,連帶動著周圍的蝶繭都跟著擺動,那景象簡直詭異極了。 大白繭搖晃了一會兒,表麵開始扭動,變形,仿佛裡麵有什麼活物正在掙紮著想要破出。 這時,側臥著的紫舞張開巨大的翅膀飛到頂上,對著躁動的白繭吐出絲線,白繭像陀螺一樣旋轉起來,每轉一圈,都纏上更多的蝶絲,片刻後那白繭比之前又更大了一倍,也更重了,往下沉了不少,黏在頂上的絲線一下子撐緊了,但蝶絲的黏性和張力都很好,完全沒有要掉下來的意思。 “你我之間的事情,我們兩個來了結就好,你抓我孫子做什麼?”騰蛇姥姥開門見山地說。 她到底是上過天界,曾經伴在妖皇身邊的老人了,完全沒被眼前的景象和紫舞的氣勢壓倒。 紫舞也不生氣,反而捧腹大笑,笑得無比張狂,直笑得眼角泛出淚花,笑岔了氣。 “不這樣你怎麼肯現身呢?” “我看到相柳蛇毒留下的傷,就知道是你。”紫舞撩起裙擺,露出白皙的大腿,隻見她的右腿上有一大片傷疤,像是被什麼東西腐蝕過留下的。 “當初你天上地下,拚命追殺我,把我逼的逃去魔界,可你還不罷休,帶著妖皇的令牌向魔族要人,還用蛇毒傷我,害得我幾百年都飛不起來,過了好久才復原,你真是好狠啊。” “說起來,當年你的老相好相柳,因修煉不慎,走火入魔,化為兇蛇,為害人間,也是你親手抓了他,交給天界發落的,”紫舞又笑起來,也不知道什麼事這麼好笑,笑畢,她繼續說道:“好一個大義滅親,相柳這蠢貨,臨死居然還把自己的蛇毒留給你保存,可如今你卻跟我一樣身陷鎖妖塔,看來你巴結天族,背叛愛人,出賣朋友,也沒落得什麼好下場呀。” 紫舞的笑聲更尖銳刺耳了。 騰蛇姥姥站在那兒,波瀾不驚地聽她講述這些陳年舊事,根本不為所動,隻冷冷說道:“人妖殊途,妖族不可與凡人相戀,是妖界上下一直謹守的天規定律,當初你與凡人糾纏之時,我沒有告發你,一直好言相勸,對你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可你始終執迷不悟,最後居然還膽敢犯上作亂,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什麼天規定律,都是放屁!”紫舞激動道:“你們怕天庭,歸順天界,我可不怕,天族一邊宣揚眾生平等,一邊禁止異族結合,我看他們才是最偽善的!” “你忘了月神和魔尊那場曠世神魔戀了嗎?當年鬧得轟轟烈烈,六界震動,天翻地覆,那時我們剛剛化成人形,修為尚淺,聽族中長輩議論此事,他們都說月神倒行逆施,有違天道,與世不容,你還記得你是怎麼說的嗎?” 紫舞提高了聲音:“你隨手摘了水簾洞旁的一朵紫露花,說眾生皆苦,猶如這花,一瓣無奈,一瓣荒唐,一瓣寂滅,細想來,不是繁華煙火,便是紅窗剪影,最後都會淪為虛無,唯有愛才能在這無邊苦海裡留下一點痕跡,若能得一知己真心相待,即便灰飛煙滅,也絕不後悔。” 騰蛇姥姥也厲聲道:“月神與我族有恩,我那時也隻是感嘆她為情所困,沖昏了頭,還不知悔改。月神靈力高強,上萬年來披星布夜,兢兢業業從不間斷,本應深受六界愛戴,卻因與魔族結合,一朝聲名盡毀,這一切從頭到尾你都是看在眼裡的,難道還要步月神的後塵嗎?!” 夜漓的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來,她喊騰蛇姥姥來,是為了救出竹七,又不是聽她們翻舊賬的。 按說二人既是舊識,怎麼說也有些情分在,隻要說說好話,賣個老臉,說不定紫舞回憶往昔,想起騰蛇姥姥的種種好處,就把竹七給放了,可是這騰蛇姥姥忒也固執,非要與一個瘋子把幾千年的恩恩怨怨掰扯清楚。 紫舞怒道:“夠了!我不是來跟你討論是非對錯的,我是來報你當初趕盡殺絕之仇的,還真是天道好輪回,讓你和你孫子落在我手中。” 騰蛇姥姥沉聲問道:“你要怎樣才能放了我孫兒。” 紫舞向她伸出手,指甲纖長洇紅:“把你從我這兒拿走的萬靈珠還給我,或許我還能考慮,留你一命。” 騰蛇姥姥冷笑:“我若有萬靈珠,也就不會被困在這裡了。” “但你一定知道,萬靈珠現在在誰手上。”紫舞說。 騰蛇姥姥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你我被囚於鎖妖塔,根本出不去,就算告訴你又能怎樣。” 紫舞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眼中閃過一絲詭異的光,緩緩說道:“拜你所賜,自鎖妖塔建立之初我就被關在這裡了,也是時候該去見見外麵的太陽了。”每一個字都落入了眾人耳中。 夜漓眼睛一亮,莫非這個蝶妖也知道出去的方法? 她看上去挺厲害的,豈不是比時英的辦法靠譜多了? 騰蛇姥姥道:“你還想用萬靈珠去除身上的妖氣,修煉成人?” 紫舞反問:“是又怎麼樣?” 騰蛇姥姥瞪了她半天,吐出四個字:“冥頑不靈。” 紫舞道:“我隻是想與肖郎長相廝守,我有什麼錯?!” “夠了!”騰蛇姥姥喝道:“你的肖郎已經死了,早就死了,隻怕是埋在地下,已經化成塵土了!你還要執迷不悟嗎?!” “不!”紫舞瞪大了眼睛:“他沒有!你怎麼敢說這種話?” 騰蛇姥姥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你與凡人相戀,用禁術助研,甚至叛逃出妖界我都可以不管,可凡人壽命有限,你為了保住他的命,不惜殘害同族,食其妖丹,為了搶奪萬靈珠,暗殺妖皇陛下,以下犯上,惡行昭昭,你還問你犯了什麼錯?確實,愛本身並沒有錯,但異族結合始終違反常理,必是要付出代價,由愛生癡,由愛生怨,一旦有了這些無謂的欲望,就容易產生心魔,對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起貪念,人是如此,妖也是一樣!” “你住嘴!”紫舞顯然是被戳中痛處,突然惱羞成怒,上前一把掐住騰蛇姥姥,像瘋了一樣惡狠狠地說道:“你不要再說了!我讓你不要再說了!” “肖郎!我為你拋棄一切,甚至不惜背叛同族,為什麼,為什麼你始終不相信我,為什麼要背叛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紫舞忽然抱著頭,大喊大叫,無能怒吼,也不知是在同誰說話。 騰蛇姥姥乘機從紫舞手中解脫出來,看著她,攢起眉頭,諱莫如深,隻見紫舞眼含熱淚,臉漲得通紅,嘴角不停得顫抖。 “肖郎,這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啊!你看一眼,看他一眼!” 紫舞像是金陵城戲園子裡那些唱獨角戲的角兒似的,一個人也不知道在演些什麼,隻顧悲戚哀嚎:“他不是怪物,他不是怪物,他隻是個孩子!他隻是個孩子!” 夜漓嘟囔了一句:“她怕不是癔癥犯了。”未免殃及池魚,拉著騰蛇姥姥退避三舍。 “啊!”紫舞忽然大叫一聲。 “啊啊啊啊啊!”接著她又發出一連串尖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們把我的孩子弄到哪裡去了?!肖郎,你為什麼讓別人帶走我們的孩子?!” “還我孩子!還我孩子!”紫舞哭得撕心裂肺。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停止哭泣,站起來,仿佛是換了一張麵孔似的,空洞的眼神不知看向何處,冷酷的聲音也依舊不知是在同誰說話:“我的孩子死了,你們為什麼還活著?我要你們統統給他陪葬!” 緊接著的一幕,讓夜漓嚇了一跳。 隻見紫舞一把掐住自己的脖子,反手左右各扇了自己一巴掌,臉上馬上顯出一個紅手印,下手之重,將自己直打得嘴角滲血。 兩巴掌下去,紫舞好像清醒了一些,她對著騰蛇姥姥舉起手,蝶絲從她的衣袖中射出,黏在騰蛇姥姥身上,她拉著蝶絲一甩,將騰蛇姥姥甩飛出去。 騰蛇姥姥撞在墻上,摔倒在地,好半天沒緩過勁兒來。 紫舞慢慢走過去,蹲下來,掐著騰蛇姥姥的脖子說:“我改主意了,你還是帶著萬靈珠的秘密,去死吧。” 掛在她腰間的一隻香囊猛烈扭動,夜漓猜,裡麵裝著的應該就是竹七。 騰蛇姥姥在紫舞的死亡威脅一下依舊麵無懼色,反而說道:“我以為你不惜眾叛親離,能得到什麼樣的幸福,是不是到頭來,那個凡人還是接受不了你是妖的事實,一旦你原形畢露,他就毫不猶豫地拋棄你了,對嗎?” 夜漓捂額,搖頭,嘆氣,心想,騰蛇姥姥說話這麼耿直,年輕時一定沒什麼朋友,這小命都攥人家手心裡了,嘴巴還是那麼不饒人,一點都不曉得變通,也不知是說她直率好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是魯莽好,真是白活了一大把年紀了。 眼看騰蛇姥姥滿臉漲紅,若是再無人出頭,隻怕騰蛇姥姥是真的要一命嗚呼了,夜漓馬上改變態度,露出一副欠欠的笑容,上前充當和事老:“二位別打了,有話好好說。” 紫舞聞言,手上略微鬆了鬆,但並沒有放開:“區區一個六百年道行的朝生使者,也敢命令我,如果不是知道你來自冥界,剛剛便要了你的命了。” “是是是,”夜漓搓著手點頭哈腰道:“我當然知道,鎖妖塔以閣下為尊,隨便動動手指就能要了我的小命。” 夜漓向來能屈能伸,信奉好漢不吃眼前虧,能逞強也能服軟,反正麵子上輸掉一點,實在也算不得什麼。 紫舞道:“識相的,就趕快滾。” 夜漓道:“可是您就算現在殺了騰蛇姥姥,也不能怎麼樣嘛,大家同樣身陷囹圄,當同舟共濟,共謀對策才是。” 紫舞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她剛剛瘋了一下,幾千年前的悲慘記憶又重新在腦中回閃了一遍,她將自己一生的悲劇都怪罪在騰蛇姥姥身上,鐵了心要她的命。 危急關頭,鎖妖塔頂上忽然傳來一陣刀劍碰撞的打鬥聲。 一個年輕稚嫩的聲音道:“二師兄,你要想清楚,你真的要闖鎖妖塔嗎?這是條死路,你進去了就再也出不來了。” 一個蒼老沉重的聲音道:“鶴青,你剛剛重傷痊愈,你想乾什麼?你是執意要跟邪魔外道為伍是嗎?” 鶴青?是鶴青!夜漓欣喜若狂。 是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