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血契(1 / 1)

雲夢神澤 時宿雨 8262 字 2024-03-17

夜漓有些心虛,想著既已與鶴青既互訴衷腸,往後便要注意一下言行,免得惹鶴青不高興,於是輕咳幾下,正經起來,問那小道士:“我等途徑此地,迷了路,走得是口渴疲乏,觀內可有修葺之地?”   小道士木訥地回答:“有。”   夜漓指示:“那就帶我們去吧。”   “等一下,”曹傑說:“我們五個人目標太大了,還是分開行動比較好。”   他說:“我對光祿觀還算熟悉,不如讓我跟著剛剛來自中原的那些人,盯著那個書生。祭臺後有個靈殿,一般放入祭祀用的供品後就會被封存起來,直到明天早上儀式開始前才會被打開,較為安全,可以藏身。”   夜漓點頭,對竹七與時英說道:“那你兩去靈殿躲著,我跟鶴青再往觀內探一探,晚上再去跟你們匯合。”   曹傑說:“好,各自小心。”   時英也沒說什麼,領著竹七自去了。   “一、二、三!一、二、三!”   夜漓與鶴青沿回廊繞到祭臺後麵,一陣整齊劃一的號令傳來,他們連忙停下腳步躲藏好。   “小心著點!明日鬼祭大典,這兩尊鎏金銅鬼王像可是要擺在祭壇上的,若有磕碰,影響祭祀儀式,壞了氣運,要你們腦袋!”   廟宇後,瓦舍前,一條寬闊的過道上,七八個奴隸以血肉之軀,硬生生扛起兩尊鬼王像,移動緩慢,看上去極為吃力,而一旁一個道士打扮的人正不斷打罵他們。   那道士的背影看著約莫四十歲左右的樣子,中等身量,看上去並無甚特殊,等他轉過身來才發現,除了眉間的川字紋讓他顯得格外陰鷙之外,那道士居然天生異瞳,左眼的瞳孔呈淺黃色,遠遠看去,像是隻有眼白,沒有眼黑似的,讓人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時,又有一個道士從被封的祭祀區域的後門走出來,“異瞳”問他:“外頭的人都趕走了嗎?”   那道士長相平常,貌不驚人,說話語氣也沒什麼波瀾:“已經在清場了。”   異瞳道士冷哼一聲道:“也不知道殿下是怎麼想的,都到了這一刻了,還放人進來。”   另一個道士提著一個紅木盒,沒說什麼,徑直走開了。   “梁章,”異瞳道士叫住他:“你去哪裡?”   “自然是去給那位送飯食。”梁章沒有停下腳步。   “是了,”異瞳陰陽怪氣道:“那位可是我們殿下的貴客,你可得好好伺候著。”   梁章也沒將異瞳言語裡的嘲諷之意放在心上,背後,異瞳目送著他遠去,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轉身一腳踢在奴隸的腰上:“還不快滾!”奴隸吃這一腳,明顯站不穩了,卻不敢摔倒,怕砸壞了手裡的鬼王像,搖搖晃晃勉強前行。   夜漓附耳道:“這兩個恐怕就是國師說的,雲遊來皇觀的方士了,你說會不會就是他們教唆皇帝出宮尋仙山的?”   鶴青道:“有可能。”   夜漓問:“你猜他們嘴裡的‘殿下’,會是誰?”   鶴青想了想,說:“我大概猜到了,隻是沒有證據,不能確定。”   “走,”夜漓拽了拽鶴青的衣角:“跟上去看看。”   等異瞳和搬運鬼王像的奴隸隊伍離開,夜漓與鶴青這才朝著梁章離開的方向去,來到內院一處茅屋,門口有兩個同是道士打扮的人駐守,梁章與二人寒暄幾句,便進屋了。   剛剛夜漓沒注意,現在才發現這個梁章有些跛腳,走起路來一深一淺的。   就在門開闔的瞬間,夜漓瞥見茅屋內關著一個人,那人穿著白色深衣,鐐銬加身,十分顯眼。   這間茅屋四麵圍墻,密不透風,連一扇窗都沒有,那屋頂卻是破破爛爛的,隻覆了幾層茅草。   夜漓與鶴青無法,隻好輕手輕腳地飛身翻上房頂,小心撥開茅草。   章梁對那白衣人說:“大人,請用膳吧。”   回答他的,是一個聽上去有些耳熟的聲音:“有勞了。”   夜漓定睛一看,那發髻鬆散,滿臉疲態,卻仍掩飾不住倜儻風姿,出眾樣貌的,不是國師又是哪個?   “不必客氣,”章梁略一躬身道:“大人身陷囹圄,對我們這樣的人都還是彬彬有禮,足見人品貴重。”   國師苦笑道:“想來你也是有苦衷的。”   夜漓與鶴青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均掩飾不住內心的詫異,誰能想到遍尋整個梁都都找不到的國師,竟被拘禁在皇城重地,天子腳下的一座道觀之中。   國師端起粥碗,隻喝了兩口便放下了,問章梁道:“能否...能否讓我見見我哥哥?或者給他帶句話。”   “大人說笑了,”章梁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別說帶話了,像我們這樣的人,又怎麼能隨意見到殿下呢。”   夜漓與鶴青再次互望一眼,肯定了彼此心中的猜測。   果然,操縱光祿觀這些道士的幕後之人,就是國師和華莎的哥哥,北岐大皇子紀淩。   此人居然能把手伸到西虞國來,攪動風雲,影響朝局,看樣子絕不隻是一個紈絝的皇子那麼簡單,跟他囂張跋扈的草包妹妹殊不相同。   夜漓記得很清楚,就在不久之前,這個大皇子站在西虞皇宮的大殿內,麵不改色地提出要見自己的弟弟,一副兄友弟恭的皇長子做派,誰能想到他會一麵向皇後要人,一麵卻將自己的親弟弟關了起來。   “你,是西虞人吧?”國師試圖繼續與梁章對話。   “嗯。”梁章淡淡地回應道。   “為什麼要幫我哥哥?”國師問他:“你知道他要做的,必是不利於西虞國的事,為什麼還要幫他?”   “因為我的妻子病了,她生了很嚴重很嚴重的病,怎麼治都治不好,就快死了,”章梁的聲音依舊沒有什麼起伏:“我之前是梁都府衙的打更人,也算是半個公職,謹小慎微地活了一輩子,才勉強能夠溫飽,她跟著我,沒想過什麼福,卻因為操持家務,照顧父母和孩子,積勞成疾,她還不到三十歲,不該就這麼死了。”他用最平淡的語調,訴說著最濃烈的情感。   “可是...”國師似乎是感動了一下,但話鋒一轉,還是忍不住說道:“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我哥哥要做什麼,你這樣幫他,可能西虞的百姓,甚至更多的人都會受牽連的。”   “我的妻子不是西虞百姓嗎?!”聽國師的話帶了一點責備的意思,梁章終於抬高了聲音:“她不配活著嗎?”   “我隻是個俗人,沒有什麼大愛天下,我隻希望能好好陪在家人身邊,你覺得我自私也好,覺得我有罪也好,我都無所謂,”章梁收拾完餐盒,語氣又恢復了平靜:“大人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國師深深嘆了一口氣。   “怎麼樣?”屋頂上,夜漓問鶴青:“救不救?”   鶴青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到不遠處的內院屋舍傳來一陣騷動。   又一個聽上去有些熟悉的聲音傳來:“把後舍給我圍起來!”   他們趕忙伏低身子,探頭一看,發現發號施令的人居然是衛雲長。   “他也來了?”夜漓猶疑:“發生什麼事了?”   衛雲長麵朝屋舍,大聲說道:“你們聽好了,擅闖祭臺偷祭品的人逃到這裡來了,務必給我拿下!”   偷祭品的人?夜漓看了鶴青一眼,用眼神表示疑問:“不會是竹七吧?”   這家夥怎麼盡會添亂!   夜漓氣得夠嗆,臉都漲紅了,如果被圍追的真是竹七,那她這會兒也顧不上國師了,先救竹七要緊。   但四下一張望,他們發現衛雲長已經帶著禁軍將後院的屋舍圍了個水泄不通,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那陣勢看上去,哪裡像是要捉一個偷祭品的小賊,上陣殺敵,攻城略地都使得。   “怎麼辦,他們這次肯定會被抓的。”夜漓焦急道。   鶴青說:“我更擔心的是時英,要是她為了保護竹七,大開殺戒,那可就糟了。”   夜漓說:“這樣我們的身份也會暴露,就沒辦法在觀內潛伏了...”   正一籌莫展,鶴青忽然說:“你還記得我們剛來西虞國時,竹七因為現出真身,引起不小的轟動嗎?那時還有各種各樣的謠言流傳出來。”   “記得。”夜漓不明白鶴青為什麼在此時說起這件事來。   鶴青沉思道:“我想現在隻有一個辦法能讓竹七脫身,並且不招來禁軍的追捕。”   “你是說...”夜漓馬上明白了。   “是的,凡間總是視真龍現世為祥瑞之兆,既是祥瑞,也就不會追究了,況且竹七化成騰蛇升天而去,衛雲長也追不上。”   夜漓眉頭舒展,但高興了沒多久,就又擔心道:“可是...可是我們現在要怎麼把這個辦法告知竹七呢?他這個笨蛋自己肯定是不會想到的。”   鶴青問她:“竹七是你的神獸,難道你們之間,就不存在某種感應嗎?”   夜漓哀怨:“那不過是受騰蛇姥姥的囑托,隨口應下的,我並沒有真的打算收竹七做神獸,冥界也沒有這個先例,而且這一路你是知道的,我與竹七根本沒有行血契之約,所以我跟他其實並沒有什麼特殊的關聯。”   鶴青說:“口頭約定也是約定,你再想想還有什麼別的辦法沒有?”   夜漓搖頭,表示束手無策。   鶴青想了想說:“玄宗倒是有傳音術,可以此法千裡傳音,這是最尋常的仙門法術,修仙弟子皆可習得,隻是...”   “隻是什麼?”夜漓問。   鶴青道:“隻是我師父也在光祿觀,我能保證衛雲長和禁軍等尋常人聽不到這千裡傳音,但我不能保證不會被我師父聽到。”   夜漓無奈道:“現下也沒有別的辦法,試一試吧。”   鶴青又問:“與神獸締結契約,一定要雙方都在場嗎?”   “倒也不是,”夜漓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此一問,答道:“血契之約並不是什麼復雜的儀式,隻要互相起誓,然後祭了天地,應該就可以了,但我也隻在典籍中看到過,沒有未實際施行過,所以並不很確定...”   她忽然有些擔心:“竹七的功法時靈時不靈的,你說...以他現在的力量,能化出真身嗎?”   鶴青說:“我也是擔心這個,但是如果你能成為他的主人,就可以助他短時間內快速提高修為。”   他又補充道:“而且如果你先以傳音術與竹七締結血契,再用主人與神獸之間心意相通的法子通知他化身逃走,這樣便是千裡傳音被我師父聽到了,他不知道什麼是血契,也不懂我們真正的用意,也就不容易被我師父發現了。”   夜漓想了想,說:“可行,姑且試試吧。”   於是鶴青便將這傳音之術教與夜漓,夜漓本就悟性極高,像這樣淺顯的法術,不出半柱香的時間便學了七八成了,   她試著喊了幾聲:“竹七?竹七?”   竹七沒反應,身旁的鶴青卻掏了掏耳朵:“夜漓,你要傳音給誰,心裡便要想著他,你別總是...”   夜漓一聽,便知道鶴青要說什麼,頓時兩頰飛紅,低下頭小聲道:“我再試試。”   “咳咳...”她尷尬地咳嗽兩聲:“竹七?竹七,你聽得到嗎?”   不一會兒,她的耳邊終於響起一個警惕的回復:“誰?”   “是我。”雖是秘音,但夜漓還是下意識地壓低了聲調。   竹七激動道:“啊!夜...”   夜漓聽他要報自己的名字,連忙阻止:“噓!”   她放慢語速說:“你別說話,聽好了,想逃命的就按我說的做。”   對麵果然安靜下來。   “你跟著我念就好,”夜漓說著,劃破手指在地上畫了個通靈陣,接著說道:“以血為召,以身相赴。”   陣法周圍平地風起,額前碎發飄動。   竹七停頓了一下,木訥地念道:“以血為召,以身相赴。”   “交之以禮,待之以恒。”   竹七又照著說了一遍。   “以吾之名,奉汝為神。”   竹七繼續跟念。   “締結血誓,生死與共。”   “締結血誓,生死與共。”竹七念完最後一句,終於覺察出不對:“你,你這是...?!”   “噓!還沒完!”夜漓又阻止道。   這個咒術比她想象得復雜,也更耗費魂力一些。   “你看到地上的通靈咒了嗎?”折騰了半天,夜漓又通過傳音術問竹七。   “看,看到了。”竹七結結巴巴地說。   “往通靈陣的陣眼裡滴一滴你自己的血。”   竹七猶豫:“可是...”   “沒時間了,”夜漓疾聲厲色道:“快照做!”   竹七沒再反駁,過了一會兒,夜漓麵前的通靈咒發出紅光,倒映在臉上,和血一樣鮮艷。   “契成!”夜漓豎起食指和中指比劃了一下說。   “竹七,你聽著,我現在助你化出原形,你先帶著時英逃走。”這一次竹七聽到夜漓的聲音不是從耳邊傳來的,而是從心底裡傳來的,他覺得很神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就是神獸與主人之間的心靈相通麼?   “啊?”竹七顧不得細究:“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麼化出原形...”   “你在沙漠遺跡裡不是變身過一次麼...”   “那次是個意外...”竹七連忙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或許是急於救你們吧。”   “別急,”夜漓循循善誘道:“你先聚斂心神,寧心靜氣,感受妖丹在你體內運轉...”   “每轉一次,你體內的妖力就有所增強,而且妖丹隨著你專注的意念,越轉越快...”   夜漓又說:“現在你要讓這股妖力迸發出來為你所用,我會把我自己的修為傳給你的,你不要擔心,全力去做!”   沒過多久,竹七忽然輕喚一聲。   “怎麼了?”夜漓問道。   “不行...我,我還是變不出來。”竹七哭唧唧道。   夜漓耐著性子道:“你再好好回憶一下,在遺跡裡你化出原形是什麼感覺?”想到那時的場景,夜漓靈光一閃,說:“水!你附近有水嗎?”   “水?水怎麼了?”竹七不解地問。   “你第一次變大,現出原形,就是因為碰到了活水,蛇是水生的,有水的話,說不定能助你化出真身。”   “可是內院沒有水,”竹七抽抽搭搭地說:“最近的井也在屋舍外。”   夜漓聞言,眉頭緊蹙,把心一橫。   血契都結了,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銀瑾山空桑池裡被封印著的燭龍陰靈都能呼風喚雨,為禍一方,她是魑靈,也是龍魂,何不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