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頭就跑,誰承想還沒跑幾步,就與人撞了個滿懷,抬頭一看,眼前的居然是廣成君元昊,我不禁一愣。 “誰在外麵?”夫子和幾個學生從學堂裡走出來。 廣成君將我拉倒身後,行禮道:“玉鼎真人,是我。” 他看到夫子臉上的烏龜,略施小術將其抹去了,另外兩個跟來的學生本是來瞧熱鬧的,見廣成君在此,便也不敢造次了,老實得垂手站在一旁。 “原來是殿下。”玉鼎真人撫須,略一欠身。 “先生,”廣成君道:“我是代我母後,來借劈山斧一用的。” 玉鼎真人愣了愣,目光如炬,問:“天後娘娘?她借劈山斧作何用處?” 廣成君不疾不徐地說:“母後未曾言明,還望先生行個方便。” 玉鼎真人道:“這…我得先報知我師弟,不過天神院本就是天後娘娘所創,這兒的東西她自然盡可以拿去,可我這會兒還在上課,廣成君...” 廣成君微笑:“不急,我等先生下課就是了。” 玉鼎真人注意到廣成君身後的我,問:“這位是...?” 我心頭一緊,若是身份暴露,隻怕是沒有好果子吃。 “她是我宏文殿中的仙姬。”廣成君坦然說道。 我感激地望向他,這是廣成君第二次相助與我了,別人的善意,我總是記在心裡的。 書院的學生見夫子久久不歸,都撒了歡,紛紛跑出來。 我感到脊背一涼,身後似乎有一雙冷眸緊盯著我。 玉鼎真人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那還請廣成君稍等片刻,等老朽下課後,再帶你去取。”轉頭訓斥自己的學生:“都跑出來乾什麼?還沒下課呢,書可都背熟了?” “哎呀,”一個胖胖的仙君說:“這會子玉京的大小神仙都在雲漢殿慶賀武神殿下得勝而歸呢,我們卻要在這裡念書,有什麼趣味,不如放我們去瞧個熱鬧吧。” “瞧熱鬧?”玉鼎真人雙手交叉與袖中:“就你這樣的,去了怕是九霄宮的門都摸不到,天帝陛下的宴會豈是你想參加就參加的?” “那,那瓊華仙子不是去了嘛,”胖仙君不死心:“就算不能參加,外頭瞧瞧也是好的。” “我看你就是貪玩,不想好好念書,去去去回去學堂坐著去。” 廣成君道:“慶功宴已經結束了,各位還是安心上課吧。” “結束了?”玉鼎真人有些意外:“這麼快。” 廣成君沒再多說什麼,隻是略一下頷首:“有勞仙師了,我在益豐堂等候仙師。” 說罷他轉身要走,見我愣在那裡還,悄然道:“還不快跟上。” 我這才反應過來,應聲道:“是。”忙不迭隨他離開,三步並作兩步走出書院後,廣成君轉身立定,問我:“你是哪裡來的小仙娥?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我說:“我知道,天神院嘛,門口的牌匾上有些。” 廣成君嘆氣:“你既然知道,居然還敢擅闖?” “我...”我一時語塞,但見他神色溫和,語氣不重,便不自覺地吐露實情:“小仙是從昆侖山來的,此番前來是替王母娘娘給月神大人送東西,可我不會什麼飛天之術,也不會騰雲駕霧,原是搭了長留仙翁家的櫟鳥來此的,但這會兒櫟鳥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我...我不知要怎麼回去...” 廣成君越聽眉頭皺得越緊。 我一想,月神宮的仙娥說,玉虛宮和月神宮素無交情,又怎麼會巴巴兒地打發人來送東西呢?然後又扯上長留仙翁,還說自己不會騰雲駕霧,玉虛宮的人不會騰雲駕霧?我自己聽著,都像是在說謊。 “是真的。”為了自證清白,我又著重強調了一下,但顯然沒有什麼說服力。 “你…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廣成君猶疑起來。 “見過見過,我是瑤池裡你救下的那條鯉魚呀?殿下可還記得?”我連忙說。 但廣成君疑雲未消,也是,那時我尚未化形,他又怎麼會將一條魚同現在的我聯係在一起呢? 就在這時,上空響起一陣熟悉的鳥叫聲,我抬頭一看,正是櫟鳥,大喜過望,匆匆甩開廣成君,蹦躂著朝櫟鳥揮手:“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櫟鳥在上空盤旋了一會兒後落地,我迅速翻到他背上,催促他快走,櫟鳥卻慢悠悠地單腿彎曲,向廣成君行了個禮,正要起飛時,我對元昊說:“殿下救過我,今天又幫了我,我呢雖然沒什麼本事,但還是懂得知恩圖報的,若是你以後有了麻煩,我也一定會盡我所能幫你的。” 說罷,我拍了拍櫟鳥的翅膀,揚長而去。 飛了一會兒,櫟鳥問我:“你怎麼會和廣成君在一起?” 我訕然一笑,沒跟它說是我一個人瞎跑,胡亂撞上的,隻說:“就…恰好遇見。” “哦...” 碧蓮和露茶見我完好無損地歸來,臉上掛著掩飾不住的驚訝。 我不客氣地說:“乾嘛?見到鬼啦?” 她們則一反常態,連我都不敢同我多講,隻當是沒看見,繞道而行了。 這次天宮漫遊卻激發了我的好奇心。 怪不得人人都想上九重天,那可真是一個好地方啊。 尤其是天神院,裡麵的仙君仙子都穿著藍白色的素衣,挽著整潔的發髻,看上去整潔大氣,仙氣飄飄的,叫我好生羨慕。 我忽然靈機一動,既然師父沒空教我,我可以去天神院蹭課呀,那兒既然是培養天官的地方,自是有教授法術的夫子的。 這個念頭在我腦海中縈繞,使我異常興奮,整晚都在盤算這事兒,翻來覆去睡不著。 我日日期盼櫟鳥到來,轉眼半個月過去了,向來風平浪靜的昆侖山忽然熱鬧起來,某日,我睡到中午,懶懶散散地起床,見蟠桃園的仙娥們一個個交頭接耳,含羞帶怯的,不知在談論些什麼,便好奇湊上去聽。 可她們本就不待見我,一看到我過來,便是橫眉冷對,不給我好臉色看,然後就紛紛散去了。 我隻好向蕊芝打聽,一開始她怕我又惹事生非,不肯告訴我,禁不住我軟磨硬泡,死纏爛打,才終於說了。 “是武神殿下,他違背天帝旨意,私自放走三公主雲華,被天帝降罪,下旨關入瑤池的水牢中反省。” “什麼?!”我拍案而起。 蕊芝被我嚇一哆嗦,手裡的茶水都差點撒了,瞪了我一眼:“你大驚小怪的乾什麼?” 我小聲嘀咕,打抱不平:“天帝不是說武神平亂有功,才嘉獎了他嘛,怎麼又要把他關起來了?這老頭也真是喜怒無常得很。” “放肆,”蕊芝訓斥道:“又不知輕重了。” 我冷哼一聲,不願聽她教訓,賭氣跑了,坐在門口的秋千上蕩來蕩去,意興闌珊。 說實話,我與那武神不過一麵之緣,恐怕他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但我就是忿忿不平,怨世道不公。 過了一會兒,玉虛宮的掌事女仙官溫嘉攜一眾仙子到訪。 溫嘉問我:“蕊芝仙姑呢?” 我努努嘴:“屋裡呢。” 溫嘉便不再搭理我,徑直走向煙落居。 我在門口聽了一耳朵,她們是來請蕊芝過去玉虛宮,勸說西王母的。 溫嘉嘆氣:“唉,你也知道娘娘對天庭的那班神仙是怎麼看的,這會兒正發脾氣,說天帝陛下竟敢拿昆侖山當監獄使,還說她沒有義務替陛下教育兒子,娘娘雖就是這麼一說,但閑言碎語多了,難免不會傳到九霄宮去...娘娘素來看重你,也肯聽你的話,你就幫著勸勸吧。” 蕊芝自然應承了,整了整衣服,攏了攏發髻便去了。 是夜,蕊芝一直未歸,我躺在屋外案邊自己打的地鋪上,輾轉反側,在我迷迷糊糊即將睡去之時,蕊芝才終於回來,盡管她躡手躡腳地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但我還是醒了。 “你回來啦?”我揉著眼睛問。 蕊芝有些意外:“你還沒醒著呢?” 我打了個哈欠說:“我餓了。” 蕊芝朝我翻了個白眼,過了一會兒,她給我端來一碗糯米糕,沒好氣地說:“快吃吧,吃完早點睡。” 我本想三兩口吃完的,想了想,隻淺嘗了幾口,省下幾塊來,吃完重新躺下,但依舊睡不踏實,便想同蕊芝說話:“蕊芝?蕊芝?你睡了嘛?” 我聽見屋裡的蕊芝翻了個身,但沒有回話。 “蕊芝,你說武神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這多人愛戴他,他一定很了不起吧?” 蕊芝依舊沒有回話。 “他要是真被關在瑤池的水牢裡,會不會冷,會不會餓,會不會無聊啊?” “......” “他既然被封為武神,那一定很厲害咯,那你說是他厲害,還是我師父厲害?跟王母娘娘比呢?” 蕊芝終於被我問得不耐煩了,開口道:“武神殿下是天帝天後的愛子,地位尊崇,我勸你少打他的主意,老老實實睡覺吧。” 她又疑惑地問:“你都沒見過他,又怎麼知道他受愛戴?” “我看...”我一激動,差點說漏嘴,連忙改口道:“我聽到園裡的姐姐們在議論,說武神要來我們昆侖了,一個個都高興壞了。” 蕊芝冷哼一聲:“越發沒規矩了。” 雖然最後發生了一些小插曲,但那日雲漢殿裡眾神朝拜,群仙慶和的景象著實把我震撼到了。 我從未見過如此眾星捧月的一幕,鶴青身穿鎧甲,威風淩淩,眼神柔和又明亮,臉上始終掛著含蓄的微笑。 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幾乎能聽到心弦撥動的聲音,“錚”得一下,泛起漣漪。 他的言語溫柔親和,舉手投足間都那麼自然且真摯,叫人心神一顫。 那時的我還不曉得,這是怎樣的一眼萬年,隻覺得可能是我見識少,眼皮子淺,要是多去玉京看看,長了見識,可能也就不會這麼受觸動了。 “你說他為什麼要放走雲華公主?”我又問。 蕊芝似是剛要合眼,又被我吵醒了,不耐煩道:“天家私隱豈是你我可以打聽的?還不快睡?” 我隻好閉嘴,勉強合上眼,再睜開天已大亮,我連忙捧起昨天剩下的半碗糯米糕來到瑤池,四下尋找櫟鳥的蹤跡。 櫟鳥果然如期而至,行程十分規律,我一轉頭,它已落在岸邊。 “又去玉京嗎?”我問他。 櫟鳥點頭。 我說:“再帶我一程吧。” 櫟鳥一愣,問:“這次要去哪兒?” 我說:“天神院。” “你去天神院做什麼?” 我咧嘴一笑:“瞎溜達。” 櫟鳥載著我在天空翱翔。 我很喜歡飛,冷風撲麵,腳不著地,自由自在。 櫟鳥說:“你可想好了,天神院是天庭重地,不是你能閑逛的地方,若是被抓到,誰都保不住你。” 他原是不肯帶我來的,但到底禁不住糯米糕的誘惑。 這可是本姑娘從牙縫裡省下來的,他怎麼的都得領我這個情吧。 “哎呀,我會小心的,我看看就走,絕不會被發現。”我很有信心。 這半個月內,我都在練習神行術,自覺小有成就,要真是被發現了,我跑還不行嘛。 櫟鳥將我放在天神院一棵隱秘的大樹後,再三叮囑:“兩個時辰之後我來這裡接你,你小心著些,千萬別亂跑。” “嗯。”我隨口一應,施了個變身術,轉頭朝櫟鳥吐了吐舌頭,便翻墻進了天神院,又飛身上樹,躲在層層疊疊的葉子後麵偷看。 天神院的學生們正聚集在前院,圍著一個身著玄衣的仙師,那仙師身段板正,神色略有些嚴肅,看上去年紀不大,但眉頭緊鎖,看上去有很明顯的川字紋,他的對麵站著一個年輕的學生,似乎正在施法。 運氣不錯,一來就撞上仙術課。 那名學生費勁地變化手勢,口中念念有詞,沒過一會,隻聽“轟隆”一聲,他似乎被什麼東西炸了一下,整個身子都在冒煙,煙霧散去,隻見他頭發蜷曲,臉都被燒黑了。 我不禁莞爾,哪來的笨仙君,使個仙法居然把自己給點著了,轉念一想,我自己也是半袋子水晃蕩,又怎麼好意思笑人家呢。 隻見那玄衣仙師嘴角抽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右手食指不耐煩地點著頭說:“我讓你練五雷決,不是讓你引雷來劈自己的。” “有這麼難嗎?金木水火土風雷電都是最基本的仙法,練了這久,連這個都不會。”仙師訓斥道。 學生中有一名俏麗的仙子反駁道:“泰萊神君,他不會那是他蠢,乾嘛連我們一起都罵呀。” 她走上前,指著被燒得烏漆嘛黑的小仙君說:“像他這種既沒靈性,又無根骨的,就隻配去各宮打雜乾粗活,乾嘛還勞心費力,讓他在這裡修煉。” 泰萊神君沉了臉,道:“刑廉來天神院修習是陛下的旨意,你有什麼意見嗎?” “所以我才不懂啊,像他這樣的身世,就是給我提鞋我都嫌臟,有什麼資格...” 我瞧著這位仙子長相甜美,嘴巴卻如此惡毒,忽然認了出來,這不就是在武神慶功宴上,插話替他邀功的那位仙子嗎? “夠了!”泰萊神君麵帶慍色,眉頭的川字更明顯了:“陛下早就說過,父輩之過,禍不及子孫,天庭也從來沒有連坐的先例,更何況此案已過去多年,天帝陛下再三言明,不可再提,苡安,你莫不是覺得自己是北溟仙族族長之女,就可以不守九重天的規矩了吧?” 泰萊神君學高為師,身正為範,倒是頗為深明大義,而那位名叫苡安的仙子聽罷,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再不敢出言不遜了。 “放課之後,苡安和刑廉留下來,清理益豐堂門口的懸鈴木落葉,以示懲戒。” 那苡安明顯不服,剛想抗辯幾句,被她身邊一個胖胖的仙君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