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樣的家族裡,有一對同床異夢的爹娘,顧十一的日子本就不好過,親娘來了這麼一出,她的日子更是水深火熱,若是不然,她怎麼會被老道士一句, “跟著道爺我,能學道法,還能得那閑雲野鶴般的自在,不被人約束,豈不美哉?” 就因著“自由自在”那一句話,顧十一便跟著老道士走了,一走就是二十五年,從此小小年紀就江湖流浪。 江湖流浪倒也罷了,老道士似乎有甚麼十分厲害的仇家,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躲那仇家,所以他們每到一處落腳點,安頓下來不出三年便要離開,她跟著老道士天南地北的走了許多地方,最後到了這處無名山中,借了這破觀安身,總算是安生呆上了五六年,眼看著她都要滿三十了,這樣的年紀在山下世俗中早就嫁人生子,兒女成群了,而她如今,大好的年紀就這麼白白的費了,每每夜晚時孤枕冷床,連個暖被窩的男人都沒有! 她想嫁人啊! 說起來顧十一就是兩泡辛酸淚! 因此偶爾跟著老道士天當鋪蓋地當床的時候,顧十一也是會想起家中的錦衣玉食, “不過就是在家裡受點兄弟姐妹的白眼,看看親老子那張冷臉,受受下人的欺負,可吃香喝辣總是不會少的,那會似這樣……有上頓沒下頓……” 這種後悔的念頭有時會在顧十一的腦子裡劃過,不過也隻是一瞬,她知曉自己天生性格灑脫奔放,受不得人欺負,當初她在家裡,五歲時因為堂哥搶了她的小寶劍,她就敢同比自己大好幾歲的堂哥打架,打不過了便用牙咬,生生咬得對方大聲慘叫,引來了大人才罷休! 她這性子多半還真隨了自己那跟野男人跑了的娘,好男色,不願受人管束,在那樣的家族之中,要嘛反抗叛逆,徹底成為家族的異類,要嘛被壓抑了本性變成籠中鳥,斷沒有第三條路的! 所以那念頭在她腦中也不過一閃而過,還是跟著老道士自由自在好,更何況老道士還為她打開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門! 不錯!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新世界的大門! 顧十一看著趴在桌上,沖著酒碗嗬嗬傻笑的老道士,掂量著, “老家夥的酒量大,這點子酒若是放在平時至多就是個半醉……不過今兒嘛……” 可今兒的酒她加了量的,這道觀後頭出去五裡的山崗上頭,立了一棵千年老鬆,前頭兩年裡受了雷劫,成了精,她沒事時會去他那裡轉轉,鬆樹精雖說剛開靈智,可在這山中呆久了,甚麼都知曉! 鬆樹精告訴她,就在下頭山坳裡頭長了一種醉仙草,草上長的紅果子,要是采了來釀酒能把神仙醉死,她沒敢多采,隻弄了三顆,碾碎了,把汁水弄進了酒裡,老道士喝了,今兒晚上是不能清醒了! 顧十一想著這老道士法力這幾年雖說漸漸衰敗了,但底子還在那兒呢,有些怕他是裝醉,便伸手推了推他, “嘿!老道士,張寡婦兒子殺上山來了!” 張寡婦是山下小鎮上的老寡婦,年有六十了,不過現下人長壽,六十算起來是正當壯年,又兒女成人,她那顆芳心也不知是不是因著寂寞太久,乃到影響到了腦子,又把眼給帶瞎了,居然跟這獐頭鼠目的邋遢老道士看對了眼。 他們在這山上的幾年裡,老道士每月都要偷著下山去跟張寡婦幽會,二人這個戀奸情熱喲! 顧十一想起來都要吧唧嘴…… 嘖嘖…… 因為老道士經常偷溜下山,一去就是一晚上,她有一回起了好奇之心便偷偷跟著老道士下了山,一路跟到了張寡婦家院子外頭,二人弄得那聲響喲,她在窗戶下頭聽得真真兒地,在被窩裡說的悄悄話兒喲,酸得她跟掉進了醋缸子裡一般,現在想起來都要牙根發緊,打個哆嗦! 結果二人也是不知收斂,動靜鬧大了,被張寡婦那四個年青力壯的兒子聽見了,當時就抄了家夥,一腳踹了房門沖進去要揍老家夥。 也幸得那晚上她在,見勢不妙撕了衣角畫了符,給老道士使了一個身外化身的法術,把人給換了出來,要不然……老道士也不用等仇家尋上門了,當天晚上就能給人大卸八塊了! 再之後,張家那四個兒子也不知從何處打聽到了他們住在這山上,還糾集了一幫子人上來打奸夫,嚇得老道士抱頭躲進了山裡,一個月都不敢露麵! 不過老家夥死性不改,待得風頭一過去,還是下山去偷會張寡婦,之後有一回還是被人發現了,這回顧十一不在,不過老道士命大,挨了幾下使了一招金蟬脫殼,把衣裳褲子脫在當場化了個人形給人打,自己光著屁股跑了回來! 他回來時,顧十一正在院子裡劈柴,一抬頭見得老家夥晃哩晃蕩,光陰如箭一般進來,當時捂著眼大叫一聲載倒在地,之後連著做了幾宿的噩夢,下山去看了好幾回王員外家,那一幫子練得一身肌肉虯結的護院們,才算是消除了心魔! 不過張家那幾個兒子是給老道士種下心魔了,尤其是張三郎那一把殺豬刀,差點兒給老道士來了個斬草除根,自此老道士一想起來就兩股戰戰,胯下發涼,所以隻要顧十一一提那張家的兒子,老道士必然是霍然而起,四顧驚慌,惶惶如喪家之犬,急急如待宰之豬。 果然…… 老道士一聽說是張家的兒子來了,立時騰的挺直了身子,腦袋嘎巴一聲扭得顧十一一個咧嘴,生怕他小細脖子就這麼折了,老道士睜開迷縫眼往大門處張望,嘴裡嘟囔著, “哪……哪兒呢?” 顧十一眼裡閃過一絲詭異的精光,一指外頭, “快到了,還有百步左右,我聽見了!” 老道士驚得那是花容失色,推桌而起, “快跑!快跑!再不跑老道士小命不保!” 最緊要是小頭不保啊,雖說如今不怎麼中用了,可好歹是祖傳下來的玩意兒,將將就就還能用到壽終正寢! 口裡嚷嚷著,一個轉身, “啪嘰……”一聲, 老道士慌裡慌張,腦子發昏,左腳絆到了右腳,整個身子重重趴了下去,腦門兒重重磕到了碎石板上,這下子哼都沒哼一聲就昏過去了,顧十一過去用腳踢了踢他, “老家夥起來……再不跑,張家兒子要來嘎你了……來啦!他們進來了!” 顧十一指著大門咋呼大叫, 地上的老道士一動不動,顧十一認定他是真昏過去了,當下伏身攬著老道士的腰就把人給提了起來, “唔……真臭!” 老道士一年到頭都不洗澡,一身的味兒自然不必說了,也不知那張寡婦怎麼下得去手! 顧十一一手攬著老道,一手捏著鼻子,把人給弄進了大殿裡,往角落處搭的床鋪上一扔,又湊過去伸手在他臉上啪啪來了兩下,見他確是不會醒了,這才放心到了外頭。 到了院子裡頭,抬頭一看,今兒正值中秋,乃是月華大盛,太陰當道之時,白皎皎的月光投到這山間破觀之中,殘垣斷壁,破瓦爛磚好不淒涼,又有時不時觀外密林之中傳來夜梟的古怪叫聲更添詭異,換一個人來多半要嚇尿。 可顧十一早就呆慣了,並不覺可怕,反倒覺著此時此地正是行事的好時機! 當下雙腿一曲,先是跪在當地沖著頭頂的太陰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頭,口中念念有辭道, “祖師爺在上,保佑弟子今晚能成事!” 之後盤膝而坐,雙手捏印,放於膝頭,雙眼微瞇,鼻中吸納,口中輕呼,心中保守靈臺,幾個呼吸之間靈臺一片清明,不多時便有熒熒細細的白光吸入鼻端,一絲絲一縷縷一點點的匯入體內…… 又隔了不知多少,她那雙腿盤護之中,丹田氣海之內,隱隱透出白光,光華仿如那頭頂的太陰一般,隨著她的呼吸,小腹一鼓一縮之間,緩緩向上移動,那白光又自小腹到了胸肋之處,再由胸口到了喉頭,再之後她哇的一聲便吐了出來, “咣當……” 一聲,一樣什物掉到了她的膝前,顧十一伸手將那東西撿了起來,托在掌心,月華如練照在她掌心,卻是顯出一柄青銅小鏡來,小小的一個正好巴掌大小,青銅小鏡背麵寥寥幾筆雕出遠處一座屹立在縹緲雲端的宮殿來,近處又有一位長紗宮裝的麗人在翩翩起舞,宮裝麗人身形婀娜苗條,隻麵目卻是一片空白,似是雕刻時特意留白一片。 顧十一將鏡子翻了過來,這鏡子一看雕工便知年代久遠,背麵古樸蒼勁,正麵卻是一片灰蒙蒙的似是罩了一張白紗一般,顧十一把臉湊過去瞧了瞧,鏡子裡甚麼都映照不出來。 顧十一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太陰,調整了手中的鏡麵,待得手掌轉到了一定角度處,鏡麵之中突然劃過一道白光,那罩在上頭的白紗似是被人緩緩揭開了一般,鏡麵一點點的變得清晰起來,待得顧十一再低頭時,鏡子裡現出一張臉來,普普通通的一張圓臉,眼兒也是圓圓的,這姿色放鎮下頭王員外家,就是個伺候小姐的丫頭, “十一!” 鏡子裡的人叫了一聲,顧十一沖著她咧嘴笑, “燕兒,總算是時辰到了,老家夥也被我灌醉了,你等著……我一會兒做法就把你弄出來!” “十一……” 鏡子裡的人神色激動, “這辦法能成功嗎?” 顧十一點頭, “老家夥早同我說過了,這鏡子乃是道門至寶,能通陰陽知前後事,我的法力自然是不能知前後事的,但是通陰陽卻是能做到的,我也算好了,今兒太陰之力乃是一年之中最鼎盛的時候,一定能把你從那一界拉過來的!” 鏡子裡的人聽了,雙眼一亮復而又黯淡下去應道, “十一,我雖不是你們這一界的人,但跟你相識這麼多年,我也是知道一些的,你跟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要把我拉到你這一界來,肯定不容易,若是因為我壞了你的道行,還是算了吧,反正我在這個世界已經死了,如果我們這個世界也有地府,你想個法子就讓我投胎轉世吧!” 顧十一聞言一瞪眼, “我就見不得你這窩囊樣兒,再說了怎麼投胎轉世,你在那水塘裡都沉了三年了,你死時怨氣沖天都成厲鬼了,你這個時候去地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陰差也要先把你打進十八層地獄,受一番酷刑,下輩子投胎也不能成人了,多半是雞啊狗啊之類的,雖說你們那一界人愛養個萌寵之類的,可誰知曉你能投甚麼胎,做了畜生一個不好活不了一年,就被人割頸放血,剝皮吃肉了!” 她的鏡中的人麵色一緊,半晌才點頭道, “好吧!那我們就試試吧,如果實在不成就……算了吧!” 顧十一一揮手道, “不是試試,是一定能成,我為了今兒可是預備了好幾個月,怎得都能成的!” 說罷將小鏡對著天空放下,自己起身進去大殿之中,不多時將藏在殿中的各樣法器搬了出來,大殿上的供桌搬了出來,老道士的明黃法袍顧十一穿上了身,腰間掛的是老道士那柄從不離身的千年桃木劍,案上鬥、燈、牌、魚、尺、印、如意等一一擺放,這廂將那鏡子放在當中,將老道士的白玉笏板執在手中,先給祖師爺上香禱告,口中念念有辭,求得上天與祖師爺保佑, “弟子今日大膽做法,破開結界,為的是姐妹義氣,為弟子好友求得一線生機,有違天道,亂了輪回,天若要責罰還由弟子一力承擔!” 說罷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這廂起身放下笏板,右手執了桃木劍,割開左手食指,將鮮血滴入碗中,又注入早已備好的山間陰地取的一碗極陰之水,再將那自山間河底三尺三寸處挖到的河泥混入,待得碗中變做一團柔軟,再有百年老墳裡的棺材土一把,又是死嬰孩的胎發三根,諸如此類稀奇古怪,聽起來煞是可怕的東西全數加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