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內心之懼(1 / 1)

嚴朝歲跑著跑著就停下了腳步,眼見天上的烏雲離自己越來越遠,她混沌的思緒漸漸清晰。   他爹個串串,上輩子百裡氏趁亂吞並諸多小勢力,最後還派了個半步飛升將仙門趕盡殺絕,此等若稱之為窮兇極惡喪心病狂,那麼嶽家的所作所為便是天打雷劈舉世難容。   嶽家不僅與妖族聯手剿殺修士,就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也照殺不誤,所到之處遍地哀鴻,而嶽無心便是未來的嶽家之主。   隻是不知,為何她現在會現身於此。   嚴朝歲長籲一口氣,剛才就應該把嶽無心給殺了才對。   那塊破石頭的影響實在太厲害了,不僅能蠱惑心神,還能使人思緒停滯,相當的邪門。   “你怎麼跑這麼遠?”   頭頂傳來一道涼颼颼的,緊接著她的後衣領被人一把提起,眼前景象拖成晃影,她被人帶著飛到了停在半空的靈船。   楚皞鬆開手,最後一人找到了。   她轉過頭:“仙長……”   “你放心,船上有溫師叔坐鎮,絕對不會再生任何事端。”他朝船頭方向恭敬的行禮。   她又轉頭:“仙長……”   楚皞一臉我懂的表情,了然道:“我知道你沒聽過溫叔的名號,待你到了昆侖就會知道。”   “我都還沒說話呢!”   她當然知道站在船頭負手而立的男人是溫行舟,不僅是源於腦海中多出的記憶,還有前世的經歷。   溫行舟作為當代劍修魁首、昆侖劍修道主,每一個學劍的昆侖弟子都會知道其名號。   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把此人奉為可以追隨的楷模,想要跟著對方的步伐在劍道上有所進益,等她成了執劍長老,按理來說應該是昆侖最厲害的劍修才能擔任,但她深知自己打不過對方。   那時的她害怕有一天對方突然興起,決定挑戰自己,搶走執劍長老之位,搶走她手裡的資源。   曾經兩手空空的人在獲得實力帶來的好處後,竟然也變得畏手畏腳了起來,害怕失去當下所擁有的一切,害怕身不由己力不從心。   修劍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在於敵人的強悍,而是源於心中的恐懼。   但有他在,此行必然無憂。   想到這點,她神色淡淡,終於不用擔心再有幺蛾子產生,人一放鬆下來,肚子卻在咕咕叫喚。   “仙長,我隻想說我餓了。”   楚皞在她腦袋上輕輕拍了拍,再好的修養此刻也破功了,心底罵道這小妞的頭發果然紮手。   幸好他早有準備,從袖裡乾坤掏出一袋乾餅發給眾人。   經過邪修鬧事,大夥已經是饑腸轆轆,而且大多是十來歲的孩子,此刻捧著餅一邊啃一邊默默流淚,因為有仙師在場,不敢發出聲音,但一個個情緒傳染開來,難免有人小聲地嗚咽起來。   “大寶死了…”有人想起了橫死的小夥伴。   “娘,我想回家…娘…”   “嗚嗚嗚…”   細細碎碎,泣不成聲。   聞得此情此景,楚皞睫毛顫了顫,不由嘆氣。   衣袖被人扯了一下,他低頭看去,寸頭小妞雙頰通紅、眼含熱淚望著他,胸口莫名一抽,頓時生出憐憫之心想要出言安慰。   卻聞一聲艱難的懇求:“給我水…”   老子就不該對這種人生出同情心!   楚皞雖然黑了臉,但還是施展法術凝出一團水給對方,見她喝完後露出了滿意暢快的笑容,嘴角也不由得勾起。   餘光又瞥見蹲在角落的莫問,蜷身曲腿,腦袋埋在膝蓋上不停顫抖,好不可憐的樣子。   “你師弟哭了,還不快去安慰他。”   “好好吃你的餅。”楚皞有些奇怪,這人是一點也不怕生,言語嫻熟隨意,好像跟他認識似的。   嚴朝歲咽下最後的乾餅,感受到了生理上的滿足愜意,偏頭支起耳朵聽師兄弟二人的動靜。   “這事我也有錯,回到師門我同你一力承擔。”   莫問搖搖頭:“是我心生貪婪,才牽扯出禍事,若非有你兜底怕是要平添更多人命,一人做事一人當,師兄你莫要再出此言。”   “我們兩個人來小相劍城,怎麼能讓你一個人…”   “不,你本是隨行舟尊者而來,是我生出懈怠邀你來小相劍城。”莫問打斷了他的未盡之言,手腳顫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   突然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極為痛苦,仿佛接下來的話帶給他巨大的壓力,“師兄我不是在想回師門受到責罰的事,而是……而是那綠袍邪修能種出元玄火精,紅色的珠子……剖開胸膛塞進心臟,他想用活人的身軀養寶……”   莫問喋喋不休念叨著自己的猜想,臉上血色幾乎褪凈,慘白得像隻鬼。   他還在繼續說話,嚴朝歲卻聽不見一丁點聲響,眉頭聳起又很快落下,想來對方施了防偷窺的隔音法術。   眼角餘光瞥見有人在看自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心底咯噔了一下,她扭頭正好對上了溫行舟的眼眸。   勝雪的白衣,連發絲都透著股清冷疏離,他神情淡淡,無悲無喜,一雙星眸平靜如水,落在嚴朝歲的頭發上停頓了兩秒,很快就移開了。   她忿忿地想,還好自己會讀唇。   可讀著讀著,思緒飄遠,她望著前世假想敵寬闊的肩膀,驀然想起山門生死存亡之際。   昆侖山上屹立長存的巍峨宮殿,燦燦燈火若晝明卻空無一人,然而抬首入目,盡是屍首橫陳,分不清是自己人還是敵人,隻記得殷殷流血像流竄的野火,點燃了流淌萬年的流光河水,向更遠處蔓延。   溫行舟持劍撐地,於高臺上環顧四方,縱是身體已經千瘡百孔,冠玉麵容上依舊清冷,睜著猩紅怒目:“膽敢欺犯昆侖者,殺!”   男聲清越如玎玲,裊裊回蕩再恣意伸延的河穀。   明明一身血色,卻好似謫仙入凡,而世間萬千形物對他則無半分浸染。   在她護送小輩出逃時,昆侖就已經岌岌可危,再後來就聽到了溫行舟自曝的消息,萬年長存的昆侖神宮化作斷壁殘垣,經年不竭的流光河化作人間紅雨。   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手中的流光劍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敵人,她不知道殺了多少人,隻記得身體上的舊傷還沒愈合又添新傷,隊伍一再減員。   乾涸的眼眶,淚往心底流。   生出靈智的流光劍發出嗡鳴,是在為她哭泣。   那短暫的喘息之間,嚴朝歲枕劍而眠,心中想著隻有死人才需要哭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