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的心情實在一言難盡。 就好像太陽剛剛在鳥鳴聲中升起,就被昨日的陰雲打散了。 虞清漪氣笑。 這人怎麼還在?掃興,這人叫她把昨天所有的不痛快都想起來了。 人就是這麼奇怪,心底不快,但是手上她還是乖乖接過了熱水杯。 也許是鳥鳴聲太好,叫人不忍心辜負。她想。 摸索著水杯上的圓點凹凸紋路,虞清漪捧著熱水的掌心暖起來,暖流順者經脈流至四肢百骸,如身置溫床,抿一口熱水,甜絲絲的,這次不同於上一次的鹽水,似乎是加了蜂蜜的。 不錯,這不近人情的醫生今天學會關懷女病人的身體了。 就著溫熱甜蜜的蜂蜜水,她開始回憶自己出逃的經歷。一路上的坎坷,有驚無險的旅行,窗外不知何處的鳥兒適時地叫了起來,婉轉回旋,分外動聽。 虞清漪懶洋洋地曬在暖陽下,鶯歌裡,一點都不為自己的未來與前路擔心,反而感受到生命的奇妙。 當死亡近在咫尺,似乎就連空氣都是幸福的。 身畔的腳步躑躅著摩擦地麵,虞清漪耳尖動了動,毫無聚焦的雙瞳暗藏流光閃閃。 她伸出纖瘦的手,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在空中一陣摸摸索索。 腳步聲停頓半晌。 似乎是猶豫般,對麵的呼吸都停滯了片刻,隨即,一雙潤澤細膩,而且骨節分明修長的手,遞到了她的掌心。 虞清漪露出一個得逞的笑,毫不客氣,把水杯子塞在對方手裡。 “我不喝甜的,膩歪。” 她硬氣道。 對方又是一陣停頓。 虞清漪滿足地期待著,身為醫生的職責,想必會勸她乖乖喝水吧? 對方果然頗為耐心地又將杯子送了回來,不僅如此,還悉心地幫她將手合在杯子上。 虞清漪笑。 也許是因為再度觸及那塊圓圓的紋路,暖意襲來,溫暖流淌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她現在的心情格外的好。 她就不喝,能怎樣? “我不喝······” “不喝也罷,暖暖手也好。”話未說完,對方打斷了她,不知為何,今天他的聲音莫名的溫柔和氣,全然沒有昨天嚇暈她的淩厲氣勢。 虞清漪錯愕,這溫和的語氣,仿佛是極為溫情的樣子。 莫名其妙。 不過,這溫柔,這細膩,這風度······嘶~虞清漪倒吸一口涼氣。這一口涼氣吸得不巧了,叫人驀地吸入了一口水,嗆得她猛然咳嗽起來。水杯子一個沒有扶穩,熱水撒了出來。 咳,一時不慎腦補過量,什麼《斯文敗類男醫生》雲雲都泛上腦海。 對麵醫生關切地伸手扶了上來, 雖然還隔著衣服,但是被一雙骨節分明細膩如玉的手扶在身上,怎麼能讓人不想歪?虞清漪在心底噴鼻血。 有些發燙的熱水灑落在衣物上,似乎·····也濺到了對麵的醫生。 正值夏季,要是她沒有失明,是不是可以看見美男醫生和他浸濕的白大褂? “水不燙嗎?”輕輕冷冷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醫生聲色似乎更加輕柔了。 啊,這樣有細皮嫩肉又關心別人的男醫生哪裡來的,沒有人管管他,就讓他這樣看病,哪個病人遭得住啊? 虞清漪很想扇自己一個巴掌,暗罵自己老色批。 醫生這一問,她窘迫不已,本就強烈咳嗽著,麵色愈發紅了。 尷尬, 都忘了重點是水灑了,果然人瞎了不僅不身子不靈活,腦子也不大靈光了。 虞清漪反應過來,問,“燙到你了嗎,醫生?” 對麵又是一陣沉默。 虞清漪茫然,這醫生怎麼總是喜歡沉默?這問題很奇怪嗎? 對方沒有接話,而是疾行離去,在疑似洗手池的地方沖洗一陣,腳步聲又匆匆歸來。 虞清漪沒有動,她似乎感覺不到燙水的溫度,而是側耳傾聽每一個可以捕捉到的聲音。流水聲,拖把的碰撞聲,地板與拖把的摩擦聲。 每個無論雜音噪音的存在都那麼動聽。 冷不丁地,一雙細膩修長的手扶住了她的胳膊。“被子濕了。我幫你換。” 醫生聲色淡淡,似乎還有一點寵溺的溫和,虞清漪搖搖頭, 錯覺,絕對是錯覺。 她乖乖被攙扶著起身,立在一旁,慵懶地打了一個哈欠。右手摸到左手上的檀木手串,細細盤完起來。 太陽逐漸灼熱,但是室內似乎仍舊很涼快,也許是醫館開了空調的緣故。 虞清漪暗暗尋思,這是什麼中醫醫館,又給病人留床位,又免費沖泡蜂蜜水,還有空調供應的?便隨口問道,“你們醫院服務還挺好的,以前怎麼沒聽說過A市還有這樣的醫館?” 正在收拾被褥的稀稀簌簌聲戛然而止,雖然看不見,但是虞清漪感覺兩道灼熱的目光在她臉上留連一陣,引起皮膚不適。 這醫生屬電燈泡的嗎?她暗暗吐槽,就是眼神殺傷力,都足以當作X光用了。 醫生也不惱,頗有耐心地恢復道,“我們是合夏醫館。” 虞清漪點點頭,沒聽說過,不過這醫生倒是不錯,挺有耐心,昨天他爺爺似乎也介紹過了,祖孫相傳,興許是什麼不知名的私人醫館。 “這年頭,你們做私人醫館的把服務質量看得那麼重要的,也是難得少見。”虞清漪盤著珠串,不由誇贊道。 對方的動作又是一頓,倒也沒說什麼。 細細簌簌的收拾半晌後,醫生對她說,“我要出去一趟,醫館裡現在沒有人,你別亂跑。” 出去一趟,別亂跑,這語氣,跟哄小孩子一樣。 虞清漪點點頭,指尖撥弄著檀木香珠,心底猜測,照這醫生的年齡,不會和女孩子打交道倒也合情合理,想來是個兒科中醫吧。 她手底撥弄珠子的動作頓了頓,心情驀地失落了一下,兒科,興許是治不了她這短暫失明的問題的了。 虞清漪伸手在臉上拍了拍,眼前仍舊一片黑暗,她勉勵自己,低聲道,“沒關係的,就是多黑一陣。” 對方開門關門的聲音似乎有一瞬間的停頓,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你一個人在這裡,可以嗎?”醫生回頭問道。 她失笑,“沒什麼不可以的。” “沒什麼不可以的。”醫生低聲重復了一遍她的回復,低聲輕笑。“也是。” 穩健輕盈的腳步聲在身畔轉移,接著是一陣稀稀疏疏的衣物整理聲, “你出門這久不回家,父母不會擔心嗎?”男人聲色溫和低沉地輕聲問道。 一提父母和回家,虞清漪一個激靈,一下子就從失落裡拔出來了。 “不會的。”她搖搖頭,也不知沖著的方向對不對,急忙道,“我父母一向很放心我······”她一頓,何不趁此機會多賴兩天?虞清漪靈光一閃,眼底閃過一絲黠色,垂下眼簾,似是沮喪般道:“我家裡人不怎麼在乎我,嫌我病多。”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低聲訴說,仿佛真的很難過的樣子,手心底下卻是狠狠擰了自己一把,麵上即刻掛上淚珠子,“我爸爸媽媽天天為此吵架,近來連藥也給我斷了。我,我害怕,所以就躲出來了。” 對麵醫生漠然不語,似乎是聽進去了,又似乎沒聽見。 心裡卻道,她都放大招了,不愁你醫生還催我回家。 隨即一陣腳步聲,他似乎走到了門關,頓了頓, “我走了。” 關門聲,世界重歸寂靜。 醫生走了。虞清漪憾憾然。 不過說實在,她還沒有見過這個醫生的麵孔呢,光聽聲音,倒是挺不錯的,就是不知道麵貌會不會與他的聲音背道而馳。 有點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