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周裡，杜斐跟趙月華之間，進入了一種很奇怪的狀態。 　　兩人再沒有任何私下的聯絡——無論是微信，還是樹洞，又或者是電話。 　　但從第一天早上八點一刻開始，他們就一定會在離風翔傳媒一公裡外的一座小公園涼亭裡坐下，一起吃趙月華自己準備好的早餐，一起討論當天的工作，做好可能會發生的事情預估評判。 　　一個小時後，再一個開車，一個坐公交，到公司上班。 　　在公司裡也一樣，兩個人都是認真工作著，完全沒有任何念頭提起這段感情。即使是閑下來的時候，趙月華也隻是會去給杜斐送杯溫熱的枸杞西洋參水，杜斐呢，也會順帶把給她備好清潤的花果茶交給她。 　　相視一笑，接著就再沒別的。 　　晚上九點半，杜斐都會特地過來工區轉一轉，催生活方式組收工下班，並且關閉掉他們幾個登錄樹洞的權限，防止他們回去偷偷加班。 　　而趙月華也會提前定好一個十點半的鬧鐘，走之前放在杜斐辦公室，提醒他一定按時回家休息。 　　“你們兩個人的關係好奇怪……” 　　這天中午，正在吃午餐的趙月華接到了容蕊蕊的電話，聊起了最近的情況。聽完她的陳述，容蕊蕊不由無語：“你們這是在戀愛嘛？” 　　“那不然呢？”趙月華把最後一口蔬果汁喝光，放下杯子，擦擦嘴角，不以為然地問：“不然你以為，什麼樣的戀愛才叫戀愛？” 　　“不是，你確認杜斐真的跟你在談戀愛嗎？一沒付出感情，二沒付出時間，三沒付出金錢。月華，你在這方麵是個小白癡，可別被人騙了。”容蕊蕊語重心長地道。 　　“是嗎？”趙月華仰頭想了想，認真地搖頭：“可我覺得他給得有點多了，我要不完呢。” 　　“啥？”容蕊蕊急了：“來來來你跟我說說，他都給你啥了你要不完？” 　　趙月華嗯了一聲，認真地開始回答她：“先說漲薪資吧……” 　　“他是你老板，不該給你漲嗎？” 　　“應該啊，但他沒必要給全部的人都漲啊。”趙月華理直氣壯：“我是表現很好，也確實給他賺了很多錢，確實配得上讓他給我漲薪資，但蕊蕊，其他人呢？其他人有必要漲這個薪資嗎？” 　　“如果你問的是程羽在的時候，你們公司那些人的態度，那他確實沒必要漲。”容蕊蕊當然知道，原來的風翔傳媒是什麼樣的。 　　“對啊，他其實可以選擇把那些太打混的人都趕走，或者就算不趕走，調到其他分公司吃個兩年乾飯再讓走人，也算有情有義，對吧？但他沒有。 　　因為他知道我不喜歡。他知道雖然小夥伴們摸魚打混愛偷懶，但我很喜歡跟他們一起工作，也知道我對錢其實很容易滿足，夠用就好。我更在乎的是安全感，我很害怕身邊的人來來去去，環境不穩定，這讓我更容易崩潰。 　　對吧？ 　　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大方不大方，不就看他舍得不舍得在女方需要的情況下，付出自己也很緊張，很需要的稀缺資源嗎？ 　　那在我們這段關係中，錢就不是稀缺資源，他有的是，我不需要。 　　那時間、精力和維護我們生活環境所需要的心力智力成本，這才是我們都需要的稀缺資源。” 　　“這個倒確實……有時候我都覺得，你跟杜斐從本質上是一種人，隻要給到你們足夠的時間精力和維護，你們的物質收入就肯定是會超越很多人的。 　　所以其實錢真的對你們不是什麼大問題。起碼溫飽無憂。” 　　“對呀，所以蕊蕊，麵對這個事情，他有很多種方法可以選擇的，但他選擇了對我最好的那一種。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趙月華說。 　　容蕊蕊沉默了片刻，半晌才嘆：“你這麼一說，倒還真是。以杜斐這樣的身份，這樣的手段，如果說不是完全為了你，他怎麼可能會放下最方便最好用的手段和權力不用，反而磨在這兒，一個百年不世出的商業天才，居然不懂取舍地，在這兒一點一點地耐心重新梳理風翔的事務呢？” 　　“完全為了我嘛，倒也不至於。”趙月華搖頭：“他確實有在風翔傳媒想實現的理想，這個他也很誠懇地跟我說過。但是在我看來呢，這個理想擱在任何一家傳媒公司都可以輕易做到。他有的是人，有的是資源，而且組織起一家新的，專門為他理想服務的公司，可能會比現在這樣，死摳著風翔的業務，艱難地從負到正扒起來，更快一點。”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不明白。”容蕊蕊很困惑。 　　趙月華嘆口氣：“蕊蕊，四十歲的初戀有一個好處，就是因為時間和經歷的沉澱，讓我知道成年人的愛情，其實沒那麼簡單。一時間的沖動上頭，很容易，但要想把這種上頭沖動延續細水長流，那就很難。需要很多的維護和經營。 　　其實杜斐就做得很好了，他用自己的方式，給我打造了一個讓我舒服得不想走出去的環境，這樣就會大大增加了我的人生穩定性，也就同時增加了我們兩個人之間關係的穩定性。不然，我因為各種不穩定，老是想著要逃跑，你說，我人都不穩定了，還怎麼穩定地談愛情？ 　　你說他沒付出感情，沒付出時間，沒付出金錢。可蕊蕊，光是要維持住我目前喜歡的這個環境這件事，就需要他花大量的時間和金錢。拋開他的時間成本不說，重新修復風翔傳媒的業務，需要他投入多少錢？為了穩定軍心，三番兩次發福利，做獎勵，這又得投入多少錢？為了提升風翔傳媒承接業務的能力，他直接批復了500人的HC啊…… 　　蕊蕊，一個人力HC按目前風翔傳媒，一年20萬薪資的預算來算，500個人的HC，一年就需要風翔傳媒凈投入1000萬的預算，如果再加上增加辦公場地、辦公電器等等各種投入成本，基本上一年就是將近1500萬的新增固定投入。 　　更別提新員工來了之後，為了安撫老員工，他還需要再給現有的300多個老員工，全部增加和提高的薪資福利待遇。原有人工成本就會跟著往上加起碼20%以上…… 　　要知道風翔傳媒最近三年的財報上寫的年收入也不過才毛收入1個億而已。 　　就因為我說我不想當領導，想要一個安定的內容創作環境，不想換地方，他就花這麼大筆錢，整個人都撲進來，去做一件起碼三年內不能判斷是否能夠有良性收入的事情。 　　而麵對我要求冷靜一下，兩人拉開一些空間的要求，如果他不是真的付出了足夠的感情，那根本就無法答應……他也真的很尊重我，就往後拉開了空間…… 　　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他對我的好，真的我都覺得有點寵溺過頭了。 　　我這麼說，你明白什麼意思嗎？” 　　自從認識趙月華開始，容蕊蕊就一直覺得，她的表達能力是個謎，有時候清晰果斷得像把手術刀，有時候就像現在這樣，純屬於宇宙電波係，需要上中科院的儀器。 　　出身工科的容蕊蕊表示對這種跨領域研究選擇放棄：“我不明白，但我相信你，隻要你覺得他沒傷害你，那就行。反正也無所謂啦，他敢傷害你，哼，正好我們家老大想多占點兒市場呢，藍柏而已，也未必就是搞不掉的。” 　　如果換個人，可能就會被容蕊蕊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話給笑到了。可趙月華就是莫名其妙地相信：“嗯，我相信你，也相信他，不會給你們家老大這個機會的。” 　　兩個女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陣之後，容蕊蕊又問：“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先把小津宗政的案子結了吧。”趙月華把碗筷收好，認真道：“我總覺得，他這個人有點危險。” 　　容蕊蕊哦一聲：“因為你不喜歡日本人？” 　　“也不能這麼說。”趙月華回憶起了藥師寺鏡和花院寺一郎：“藥師寺鏡夫婦，我就覺得很親和，但小津宗政，這個人的身上，有一種我本能就想排斥的磁場，他讓我覺得非常非常不舒服。” 　　H市，正在書桌前看書的容蕊蕊，意外地挑了下眉，回頭對著自己的老公陸遲招了招手，點開了手機免提：“我開免提了，陸遲也在。我讓他聽一聽。” 　　“為什麼？” 　　“他剛好接下了小津家的一個活兒，也覺得不太對。正好聽聽你的想法。”容蕊蕊看著陸遲，示意他坐下。 　　“可我隻是直覺，不能做斷定。” 　　“你的直覺，到現在為止沒有出過大錯。”容蕊蕊輕聲道：“說說看，月華。” 　　趙月華沉默片刻，輕聲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他的身上，有一種侵略者氣質。” 　　“你之前不是說過，杜斐身上也有這種氣質？” 　　“不一樣。”趙月華低聲：“杜斐雖然也有侵略者氣質，但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怕過他。他的那種侵略感……更像是水。” 　　“水？” 　　“無聲無息地滲入你的生活裡，無形無象中控製你的一切，隻有到了生死關頭，他才有可能會爆發出巨大的近乎毀滅的能量，但這個毀滅是新生的前提。 　　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是杜斐的侵略者氣質，或者說可以是幫助別人重生，或者自我更新的氣質吧。 　　但小津政宗不一樣。” 　　趙月華努力思考著，回憶著，同時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他身上的侵略者氣質，其實沒那麼明顯。但有一點，我能感覺到他身上的那種極度自卑和怯懦，就是抱著爛泥不撒手，還要把別人也一起裹進這爛泥裡頭一起臭掉爛掉的徹底擺爛感。 　　很惡心的感覺，像病毒，扛一下就過去了，但它會自己重生，然後再對別人糾纏不清。” 　　“你這個形容真是……抽象。”容蕊蕊想了半天，最終也隻能生巴巴地擠出這麼一個詞兒。 　　反而是旁邊的陸遲拍手叫好：“不抽象啊，哪兒抽象了，挺真實的。我真覺得挺真實的。”他看著容蕊蕊：“老婆，雖然說你這傻妞有點兒傻耿耿的，還成天愛發些不切實際的大夢，軟趴趴得像個沒啥用的小女生。但在我看來，她這語言邏輯挺爺們兒的，思想也很爺們兒。外柔內剛啊，難怪杜斐稀罕她稀罕得不要不要地。這要不是她身邊有個杜斐了，我倒真想讓她跟大哥相個親。” 　　容蕊蕊無語地看著陸遲半天。 　　趙月華也瞪著手機看了半天，突然出聲：“陸遲你什麼意思？什麼叫我軟趴趴的沒啥用？！來來來咱們說清楚！誰沒用啊？當年要不是我答應還幫你出主意，你能娶到我們蕊蕊？！好哇你這過了河你就開始拆我這座橋了是吧？你信不信明天我就給蕊蕊挑十七八個小帥哥過去！你個年老珠黃的老黃瓜擱這兒裝什麼BBKING呢你！” 　　陸遲一怔，找書苑www.ｚhaoshuyuan.com 轉頭看已經笑倒的容蕊蕊：“老婆，你陰我？！” 　　“誰陰你啦！蕊蕊剛剛叫你的時候不是跟你說了開免提？！你自己視力缺陷看不見怪誰啊你！” 　　也不知道為什麼，趙月華這麼個慫包，就是天生見了陸遲就犯耿勁兒，看見他就是哪兒都不順眼。而更無奈的是，陸遲一個脾氣火爆的獅子座，這輩子就隻在兩個女人麵前犯過慫——第一是他親親老婆大人，第二就是這個趙月華。 　　大概是他上輩子欠了這對姐妹花的吧。陸遲嘆口氣：“行行行，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行不？小帥哥啥的，您也憋喊了姐姐。喊了都快五年了，您倒是真的乾一回讓我看看呀！我這拳頭練得硬梆梆呢。” 　　“咋滴你還想打我？喲喝蕊蕊，你家大貓兒出息了哇？怎麼滴你是不是太久沒給他剃毛兒了？”趙月華挑撥：“給他剃個毛兒的！看他還有沒有膽，敢擱這兒跟你的心肝寶貝兒我麵前浪！” 　　“別別，我哪兒敢啊姐姐，我敢說一句想，明天我就得家破人亡。”陸遲第二個無奈的點就是，也不知道為啥，這輩子除了他老婆容蕊蕊之外，永遠都酷到沒邊兒言辭鋒利從來沒懟輸過人的他，就永遠都懟不過趙月華。 　　畢竟，老婆的心捏在人家手心裡哪，不是嘛？ 　　他幽怨地回頭看了眼已經笑到出不了聲的容蕊蕊：真的是……娶了這麼一個老婆順帶還得了一個脾氣大得跟火炮似的姐姐？ 　　這到底是他的福，還是他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