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津政宗曾想過一萬種，自己再次見到趙月華的方式。唯獨沒有想到的是，再見居然是在中國的監獄會麵室裡。 　　當他還沒走進門，透過玻璃窗看到那個滿頭長發用一隻金筆綰成髻的身影時，下意識就是掉頭想走。但還沒轉頭，就撞上了身後表情威嚴的獄警。 　　沉默了片刻，他突然笑了下，回頭，抬起下巴，帶著幾份狂悖地走進會麵室，坐下。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戴著金邊眼鏡的趙月華。 　　趙月華雙手交疊，撐著下巴，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一笑，向後一仰，靠進椅子裡，雙手疊放在膝蓋上，輕聲道：“果然，不戴眼鏡順眼多了。” 　　小津政宗眨了眨眼，動了下脖子，發出哢哢的響聲，撇著嘴，用日語問：“有什麼事嗎？” 　　“不想說中文的話，那就單純聽著吧。”趙月華也懶懶地半垂著眼瞼，看著麵前的桌麵：“說說看，你跟七野之間，到底誰是兒童拐賣案的主謀？” 　　小津政宗揚眉：“啊？” 　　趙月華輕蔑一笑：“你該不會想讓我相信，就憑你的腦袋，真的能夠想出這麼完整嚴謹的一條走私路線來吧？” 　　小津政宗意外地挑了下眉：“我可以把你這樣的說法，當成是誇獎嗎？” 　　旁邊的獄警撇了他一眼，磨了磨後牙，臉上浮出了些怒氣——這個……王八蛋！ 　　趙月華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失笑：“誇獎？誇你什麼？誇你因為一個女人的幾句吹捧，就真的把自己當成了戰犯的外孫，賣了命地替他們乾臟活兒？連自己的身體和尊嚴，都可以成為你獲取政治資本的籌碼？” 　　趙月華看著小津政宗的臉色迅速發黑，冷笑一聲，抓起旁邊的大背包，抽出一份文件，甩到他麵前：“自己看。” 　　小津政宗瞇瞇眼，沒動：“這是什麼？” 　　“你和七野兩個人的出生證明。”趙月華懶得跟他賣關子，乾脆利落地告訴他結果：“小津政宗，雖然我非常非常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但你確實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出生在HK的華人， 　　而那個被你當成情婦的，站在你背後獲取一切的人，才是真正的戰犯後人。你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被他們整個家族當成了七海的影子，替身。 　　在他們眼裡，你就是為了她準備的工具，隻等著被榨乾之後，有一天為她成就她所謂的大業徹底犧牲。到那時，他們甚至連個名字都不打算給你留。 　　順帶再告訴你一句，你之所以會流落日本，就是因為你的祖輩死於戰犯之手，然後你的父輩，則被擄至那裡，當了黑礦工—— 　　說到這一點，我還真得說一句，龍也不一定能生出龍來。 　　起碼你的親生父親就比你有種太多了，他一輩子沒向仇敵低過頭，下過跪，一輩子都在想著怎麼把你和你媽媽帶回中國。 　　最後被發現，被那些王八蛋殺害的時候，他跟你媽媽，連死都是站著死的。 　　而你呢？” 　　趙月華看著表情逐漸震驚的小津政宗：“你甚至都不知道，經你手賣出去的那些孩子裡，有沒有你自己的血親！” 　　小津政宗怔怔地看著她，突然放聲大笑，笑得獄警連喝斥了兩次安靜，差點要上警棍之後，他才帶著笑出來的眼淚，諷刺地看著趙月華： 　　“不是，你居然會覺得，我相信你們編出來的這些故事嗎？” 　　這一次，他沒有用日語，而直接用中文跟趙月華說話。 　　趙月華挑眉：“真相就擱在這兒，反正上庭你就知道了——不過如果我是你，我起碼會想一想，如果你真的是他們那麼重要的人物的話，他們為什麼同意讓你用自己的肉體，去跟A國那邊做那樣的交易？ 　　他們就沒想想，有朝一日你真的成功之後，這會成為你的汙點？ 　　再有，如果我是你，我也會好好想一想，為什麼到現在，他們都沒有那麼急著救你出來，又為什麼，做為一個外籍人士的你，能被我國的監獄扣留這麼久，他們連一點反對的意思都不敢有？ 　　真的隻是因為我們手裡有你的鐵證嗎？ 　　未必吧？ 　　而你又為什麼，從進來開始，就沒敢跟警方提過一次要求，要跟他們聯係，見麵，讓他們保你出去呢？” 　　趙月華已經不想再跟這個男人多說一句了，她起身，垂眸，一臉可憐又厭惡地看著他：“又或者，從一開始，你就知道這一切，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孽，於是索性拋棄自己所有的根骨，徹底將自己當成了他們的人，好來換取他們對你的憐憫和一點照顧？ 　　小津政宗，如果你真這麼想，那你真可憐。” 　　她看著小津政宗崩潰的表情，轉身就走：“還是別急著崩潰吧，日後，有你難受的日子。我先去看看你那位好情婦了—— 　　她可是已經向我方提出了遣送回國的申請。 　　雖然我覺得大概率她也要留下受審，找書苑 www.zhaosｈuyuan.com但因為某些原因，我還是得趕在她跟你上法庭之前，跟她聊一聊。” 　　----------------- 　　當七野美香第一眼看到趙月華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不會再有機會回到故土去了。 　　所以，她舒了口氣，往後一靠，微笑地用一口標準的京片子問：“什麼時候開庭？” 　　“這個我可不知道。”趙月華聳肩，端著茶水一飲而盡，眼底閃過一絲冷淡：“我也沒興趣知道。” 　　“沒興趣？”七野美香吃驚地睜圓了杏眼：“那你為什麼要來見我？” 　　“想跟你談個條件。”趙月華坐直身體：“我知道你手上還有一本花名冊，是關於那些還活著的孩子們的。我要它。” 　　七野美香眨眨眼，笑吟吟地問：“那你可以拿什麼來換？減刑？還是遣送？” 　　“就拿讓你可以在監獄裡過得好一點——起碼，可以有個小黑屋可以關。”趙月華同樣笑吟吟地回答：“這件事，不違法且合理的情況下，你也沒人能幫你審請，你需要有人幫你一把。” 　　七野美香嘖了一聲，露出一臉無趣：“這就太沒意思了……談條件，要講誠意的。” 　　“我很有誠意了。不然，以你的身份，一旦公審結束之後，你覺得，你還能活著看到監獄生活第二天的太陽？”趙月華冷笑。 　　七野美香變臉：“你們……申請了公開審理？！” 　　“不是申請，是必然。”趙月華看著她，笑盈盈：“這樣的案子在我們這裡，隻有公審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