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山因雲晦明,雲共山高下(1 / 1)

“曉艾,你看這是什麼?”耳邊傳來這標準的“港普”腔調,曉艾將目光從電腦屏幕前移開,抬起眼皮看向已走到自己麵前的Charles。此時的他正瞇縫著眼睛,炫耀般地高舉著一張公函,紙麵上那枚血紅色的公章甚是紮眼。   “你看,是評審意見通知書!通過了!真是太棒了!”曉艾掃視了一眼,向麵前的Charles比了一個V型勝利的手勢。   “不容易呀!你看到了嗎,曉艾,全票通過呀!”Charles許是興奮過度,咧著嘴開懷間,被還未來得及吞咽的口水突然嗆了一下。他急忙狼狽地抓起一張紙巾劇烈地咳嗽起來。   “通知書下方還有全體評審專家的簽名。”曉艾接過通知書微笑著審視著。   突然間,她麵色凝住了。“為什麼這上麵沒有Rug的名字呢?”她皺了皺眉,仔細審視著紙麵上的每一個字。   “怎麼好像Rug評委會主任的頭銜被另一個陌生的名字替代了?”   “難道,難道是臨時換了專家?通常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呀?”曉艾頓感腦海中似有團迷霧般,翻滾、升騰開來。   “項目評審函到手,咱們終於可以收錢了啊!”Charles終於控製住了咳嗽,頗具喜感的笑聲在耳邊響起。   “Charles,你知道專家評委會主任換人了嗎?”曉艾猶疑著問道。   “哦,對!那個原先的評委會主任是你老師是吧,曉艾?聽甲方說他攤上事兒了,逼得甲方隻能在最後關頭臨陣換帥!唉,還好沒出大問題,要不我們工作室又得跟著遭殃!”Charles佯裝無辜般捶著胸口,慶幸地嘟囔著。   “攤上大事兒了,會有什麼大事兒?”曉艾心中一驚,趕忙追問道,“怎麼會!你知道具體是什麼原因嗎?”    Charles被曉艾急切的語氣駭得一震,手中端著的一杯咖啡也隨著手臂的晃動溢了出來。他趕忙放下杯子,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袖口。不滿意地斜了一眼曉艾說道:“是大事兒!聽甲方說他的注冊建築師執照就要不保了!”   他帶著些許酸溜溜的口吻繼續道,“好像是之前他們公司設計的一個什麼樓,圖紙他自己沒審核就簽字蓋章了。國內早就實行建築師負責製了嘛!誰簽字,誰負責!結果你才怎麼著?最後消防驗收時竟發現設計不符合規範,肯定驗收通不過嘛!那個項目開發商現在正起訴他們公司呢!”    Charles話音未落,曉艾腦中轟然響起一聲驚雷,瞬間震散了剛剛還盤桓在腦海中的迷霧。   她突然回想起幾周前刷到的一則新聞:一個高檔公寓樓盤竣工驗收之際才發現電梯前室設計不滿足消防規範對於最小直徑距離的要求。驗收通不過,開發商自然無法辦理銷售許可證。這就意味著幾億、甚至十幾億的投資都砸進去,卻聽不見響兒。。。   看到新聞時曉艾還在心裡默默感嘆,“估計是有一眾人要遭殃嘍。”沒想到,沒想到卻是無巧不成書。。。   開發商逐利,總把“降本增效”作為口頭禪。設計階段所有的技術指標,一律想方設法向最低標準看齊!結構係數要計算得最經濟,因為要節省鋼筋;人防麵積要盡量壓縮,因為地下土方工程造價遠高地上部分;地麵綠化率滿足不了,那就屋頂綠化補。。。總之,做一個合格的乙方,必備素質就是挖空心思,各種“降本增效”應對招數一應俱全。但真要出了事兒,注冊建築師就是那個沒守好防線,被推出去問責的第一人!但殊不知,“守門員”在經濟製裁的大棒下早已噤若寒蟬,安能獨善其身!   “沒想到這個項目竟出自Rug的工作室!”眼前那個搖晃著腦袋,邁著方步悠然走開的Charles逐漸模糊在視線中。曉艾突然不受控般從座位上彈起,沖出了工作室的大門。   門外,盛夏午後的烈日依舊明晃晃的。慘白的光線像萬根細針入眼般,直刺得曉艾忙不迭地閉上雙眸,腳下一滑,差點坐在地上。墨鏡在包裡,剛剛起身太匆忙,隻抓了個手機就跑了出來。曉艾抬起手臂擋在眼前,她穩了下雙腳,伸手攔下一輛從街角駛過的出租車,揚塵而去。    Rug在BJ的工作室曉艾之前從未有機會去過,隻是她在倫敦辦公室工作的時候,用力地記住了它的地址。   這是一幢位於藝術園區內的三層獨棟小樓。紅磚綠籬,鬧中取靜。曉艾抬起頭,用手掌遮住刺眼的陽光。三層的窗戶均沒有打開,裡麵也似乎異常安靜。隻有屋頂天臺上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幾頂打開的遮陽傘,和一些戶外桌椅上零散放置的物品,泄露了一絲近期使用的痕跡。   此時下午工作時間已過半。“今天是周五,通常這個時間正是Happy Hour時段,同事們不應該在屋頂天臺聚會才對嗎?至少也該看到幾個出出進進的人吧?”曉艾疑惑地四下環視著。   眼前鱗次節比的舊廠房改造的辦公樓與遠處斑駁殘缺的煙囪層疊著,在光暈中漾出一圈圈波紋。就在那麼一瞬,曉艾似乎忘記了此行的目的。她吐了口氣,揚起頭,烈日驕陽下,高聳入雲的煙囪裡仿佛又重新翻騰了起來,如蒸汽機般發出“吐。。。吐。。。”的吼叫,隨即竟冒出了滾滾白煙。“那是對往昔輝煌的記憶嗎?”   曉艾用力揉了揉被光線刺痛的雙眸。自己這是怎麼了?時過境遷,這一根根長短、粗細各異,現代藝術噴塗加身的龐然大物,早已燈滅火熄,變身成為了藝術街區廣場的標誌性裝飾。   此時煙囪下的廣場上,一場小眾搖滾音樂會似乎方興未艾。一個地下樂隊正在臨時搭起的簡易舞臺上賣力地奏唱著。這群樂手們個個皮革加身、酷黑質感十足。柳丁靴、鐵鏈裝飾的朋克著裝風,揉雜在鏗鏘的、滿是重金屬質感的旋律中,從聲嘶力竭的嘶吼聲中釋放著心底最原始的欲望,又或許是最深沉的無奈。   被裹挾在一群衣著出挑、憤青兒似的青年男女的歡呼聲中,凝視著臺上這群看似肆意奔放,但或許是最無助而孤獨的靈魂們,曉艾心底卻並沒有迎來本該期待的血脈噴張。她喉頭哽咽,心如鉛墜。甚至有那麼一刻,血流似乎也在時空的靜止中凝結了。   萬人簇擁,歡呼聲聲入耳,但這幾個孤獨的表演者難道不像另一群自己和Rug?他們都拚了命地想逃離,拚了命地想憑借一己之力改變點什麼,創造點什麼!腳踏荊棘,隱忍前行。終於,眼看著夢想照進現實了。但誰又能說得清,到底是夢想成真,還是終究大夢一場,不得不回歸清醒而殘酷的現實呢?   而那些後知後覺之人呢,暮然回首,卻發現唯一改變的,隻是些許時間痕跡上的虛名罷了。而他們自己,則終究難逃“燃燒自我而不自覺”的命運。“自我催眠”,從而“自我放逐”。怎一個愚蠢得可嘆,不足為外人道也的悲涼!   曉艾努力壓製著心頭紛繁雜亂的情緒,順著小樓前的一圈綠籬踱著步。在樓身後側,一道與墻身顏色近似的密碼門映入眼簾。門上赫然貼著一張用A4紙打印的通知:“我司自今日起停業整頓,恢復辦公時間另行通知。如有緊急事項請聯係我司行政部,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李小姐。。。”落款是RugBJ工作室。看時間,應該是一周前張貼的。“看來,Rug真的出大事兒了!”   曉艾的雙腿仿佛瞬間僵直,她就那麼愣愣地立在原地,將那張不到三十字的告示一字、一字地反復掃視了數遍。   “Rug現在哪兒呢?難道真如Charles所說,他會被吊銷注冊建築師執照嗎?那他的建築師生涯就徹底結束了!”一股深深的寒意在曉艾心頭蔓延開來。   “這是他拚搏了二十多年才得來不易的事業呀,難道真的在這一夕之間就灰飛煙滅了嗎?”此時室外氣溫早已達到三十多度,但曉艾還是不受控地渾身顫抖著。她試圖將視線從那張告示上移開,但空洞的眼眸似乎如何也無法聚光。一團團難以辨別顏色、形狀的重影,帶著一圈圈慘白的光暈,像幽靈般張牙舞抓地從眼前掠過。曉艾緊緊環抱住雙臂,抵抗著從骨髓中散發出的陣陣寒氣。   曉艾拿出手機,在通訊錄中忙亂地搜索著Rug的號碼,按了下去。“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電話那頭冰冷的語音提示傳來,曉艾像夢遊中被突然驚醒一般打了個趔趄   “如果電話通了,我又該跟他說點什麼呢?安慰的話?似乎現在所有的言語在‘被判了死刑的囚犯’麵前都太過蒼白。。。”她似乎有點慶幸電話沒通般用力按住了胸口。   “而現在的自己,又該以什麼身份、什麼立場安慰Rug呢?”背後的冷汗還未止住,一陣眩暈感又劈頭蓋臉地襲來。曉艾搖晃著撐住墻麵,勉強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