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裡燈火通明。入口處的電子時鐘不斷變換著數字。 外頭傳來的巨大聲響,把準備去做筆錄的晨曦嚇了一跳。霍祁銘伸手攔住了她,上前去查看情況。 各種物品碰撞碎裂的聲音不時從墻外傳來。與此同時,幾名協警小跑著從晨曦身旁快速經過。 霍祁銘回來告訴她:“先別出去!” “怎麼了?” “打起來了。” 彼時的接待大廳裡混亂一片。剛才襲擊晨曦的那個男人,此刻正站在大廳中央,嘴裡操著各種汙言穢語,掄起手邊的東西就往地上砸。什麼鼠標、鍵盤、訂書機、水壺、電話機等等,全都無一幸免。 趕到的協警合力想要控製住他。可那人非但不罷休,反而頑固抵抗,發瘋了似的不停喊叫。 怕他再生事端,警察隻得將他暫時押進了審訊室裡。 確認安全後,霍祁銘這才帶著晨曦一道走出去。隔門被推開的瞬間,墻角座椅裡那個蜷縮著的人影瞬間奪走了晨曦全部的注意力。 那個被打到無力還擊,瑟瑟發抖的女子,看上去最多不過二十四五的樣子。而那男人,雖然看起來頹廢落魄、蠻橫狂放,卻倒也不像是市井潑皮。 霍祁銘說:“我問了出警的警官,他說那兩人是夫妻關係。這樣鬧也不是一兩次了……” 既然是夫妻,作為外人如果貿然插手很可能會得不償失。所以霍祁銘沒再多說。他相信晨曦已經明白了。 從派出所出來,已經是晚上九點。南方濕冷的冬風毫不留情地撲麵而來。晨曦把手放進羊絨大衣的口袋裡,朝天輕輕哈一口氣,眼前立馬現出一團白霧來。 霍祁銘從後頭走上來,說:“我送你。” “不用了。” “我送你。” 晨曦沒再堅持,隨他一塊兒走下臺階,向停車場走去。 霍祁銘發動車子,悶不吭聲地打開暖氣,調好座椅的溫度。“進來吧。”車廂裡很快就暖和了起來。 晨曦看了看他,說:“倉儲的事,謝謝你……還有,剛才的事。” “你一定要這樣和我說話嗎?”他的目光如數九寒天裡的冰棱般直射而來。 晨曦一怔,立馬別開了視線。 霍祁銘兩手抓著方向盤,直視前方,用一種克製的聲音說:“我這車隻接送朋友!” 他這是……生氣了?晨曦被他急轉直下的態度弄得有些懵。盯著霍祁銘看了幾秒,右手不自覺地覆上了門把手。心裡猶豫著自己要不要現在下車? 可霍祁銘根本沒給她思考的功夫,一腳油門下去,車就這樣毫不猶豫地駛離了派出所。 車廂裡彌漫著一絲僵持的氣氛。晨曦在心裡犯了難,自己現在應該怎麼開口?他們這是要去哪兒? “地址。” “就前麵停……” “地、址。” 霍祁銘神情淡漠地開著車,心思卻都在旁邊人的身上。等紅燈的功夫,他小心地偷看了眼隔壁那個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般低頭不語的人,眼底快速躍過一絲笑意。 車開到小區門口,穿著正裝的工作人員立馬迎了上來。霍祁銘搖下車窗,做了個小聲的手勢,轉臉看向副駕駛室。工作人員一眼就認出了晨曦,立即開閘放行。 車沿著布滿夜燈的道路緩慢行駛了好一會兒,最後在一棟高樓前停了下來。溫暖的車廂讓人倦意萌生。晨曦靠在座椅裡睡得安穩。 霍祁銘解開安全帶,偷偷地打量起她。濃密卷翹的睫毛,微微泛紅的雙頰,乾脆利落的短發。單從五官而言,她真算不上出類拔萃。可隻要看著她,就會不由得開心,不由得想要多看她一眼。 “咚咚咚” 霍祁銘慌亂地收起視線,滿臉不解地看著窗外陡然出現的人。 那人沒理會他,一把拉開了晨曦那側的車門,蹲下身去。雙手扶著她的肩輕輕搖晃著,柔聲喚她:“晨曦。” 晨曦從熟睡中被驚醒,揉著酸澀的眼睛坐起來。 “是我。”那人注視著她,臉上滿是笑意。他就像老天爺突降的恩賜,在她最需要的時候驟然出現。晨曦呆呆地凝視著眼前這張熟悉的麵龐,停頓了幾秒,驀地伸出雙臂一把抱住了對方。 這舉動不僅驚到了對麵的人,更是把霍祁銘嚇得不輕!他兩眼焦灼地在對麵兩人身上來回遊走,連帶著心也跟著被揪了起來。 晨曦雙手緊緊環抱住那人,臉自然地埋入對方的頸肩。下一秒,忽地嚎啕大哭了起來。她死死拽住那人的衣襟,眼淚如泉湧般噴濺而出。她哭得那樣委屈,委屈到連帶著周遭的人都跟著她一道兒難過了起來。 霍祁銘本想將她拉回來的。可見此情形,原本扶在副駕駛座椅上的手,霎時僵在了半空中。那人與她而言一定十分重要吧?不然,她又怎麼會在對方麵前哭得這樣肆無忌憚? 這樣的她,好陌生。 那人抬頭朝霍祁銘看了眼。站起身來,二話不說將晨曦整個攔腰抱起,挪出了車廂。 坐在駕駛座上,霍祁銘悵然若失地垂下眼簾。當車門被重重關上的瞬間,他仿佛聽見自己心裡的那道門也被重新閉合了起來。 夜半三更,室內的溫暖如春與室外的更深露重形成了鮮明對比。 晨曦屈膝坐在客廳的地板上,凝望著外頭的暗夜發呆。落地窗上的白霜化成了一行行水滴,沿著水印緩慢滑落。 剛才那女子被毆打時的模樣,以及那撕心裂肺的呼喊,都停留在了晨曦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回憶如潮水般奔湧而出。那遙遠又熟悉的場景,再次瘋狂顯現。心臟跳動的頻率不斷升高,連帶著呼吸也跟著急促了起來。 晨曦隻覺得渾身無力,腦中的畫麵如夢魘般糾纏著她。那個如煙塵般朦朧的巨大人影,一步步地向她走來,逼著她連連敗退……耳畔的驚叫聲此起彼伏,弱小的她站在那裡束手無策。她哭喊著,伸出雙臂來瘋狂搖晃著那扇厚重的木門,卻無濟於事。那如世界末日般的恐懼遮天蔽日而來,讓人害怕…… 莫言楷拿著毛毯走過去,緊挨著晨曦坐下,繼而將她整個包裹了起來。她就像一隻落入冰窖中的小狗,垂著尾巴瑟縮在無人的角落裡獨自療傷。她無聲地垂著頭,細長的睫毛被淚水浸透。 看著眼前一臉無助,惶惶不安的晨曦,莫言楷眼中填滿了心疼。 很久之後,晨曦才重新仰起臉來。她有些迷茫地看著他,半晌才問:“你怎麼回來了?” 莫言楷仍舊一臉擔心:“邊左左聯係的我。” 晨曦驚訝:“她叫你回來的?” “她說要打離婚官司。” “離婚?!”晨曦突然停住,整個人像被釘在了砧板上的魚,一動也不動。許久才重復了一遍:“你是說,邊左左要離婚?” 莫言楷點頭:“因為牽扯到她父母那邊,所以我……” 聖誕節前的事,始終在晨曦腦中揮之不去。她早就想找邊左左好好談談的。可無奈年底公司事多,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本來想著趁春節假期前的空當說一說這事兒,結果天不遂人願的又跑出個倉儲地的事故。 莫言楷告訴晨曦:“邊左左說對方不願意離婚,折騰了有一陣子。結果鬧得兩家都不是很好看。對方父母也不是省油的燈,仗著職業優勢,在財產分配上到處使絆子。如果不是他們野心太大,動到了邊家的財產,邊左左也不會急著叫我回來。” “如果有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記得告訴我。” “我知道。”莫言楷說。 “那個……”莫言楷沉默良久,“剛才那人是……” “同事。” “哦。” 兩人無言了一會兒。 莫言楷又問:“為什麼哭?” 晨曦沒回答。 “為什麼哭?” 晨曦還是不說話。 莫言楷了解她。若不是發生了什麼觸及到她底線的事,她是不可能在還有外人在場的情況下失控的。剛才她抱住自己大哭的樣子,讓他想起了以前。那時候的她也是這樣,哭得委屈巴巴的,鼻涕眼淚蹭了他一身。哭完了你再問她“剛才你為什麼哭呀?”她又總是不發一言的,獨自把所有事全部埋進肚子裡。 又是一陣沉默後,晨曦才猶豫著開口:“你,見過昂昂了?” 莫言楷搖頭:“我到的時候他已經睡下了。正好聽到你打回家的電話。隻是沒想到……”隻是沒想到,正好看到了霍祁銘傾身凝視她的樣子。那人的眼神,絕不可能隻是同事那麼簡單。 眼看農歷春節一天天臨近。在多方的配合下,原定在年前交付給W酒店的貨也基本完工。Z港的那場火災,因為倉儲基地的順利解決,所以並未給天景造成太大的影響。加上年底一係列促銷活動的展開,先前的損失很快得到了填補。 莫言楷回國的事到底還是讓林郝宇知道了。於是吵著嚷著,非要他住到自家酒店來。用那廝的話說:“莫大律師肯賞光,簡直是林某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聽到這話的那天,莫言楷剛好在晨曦辦公室。林郝宇一見到他,就像個跟屁蟲似的粘了上去。 邊左左進門看到這場景,嫌棄之情一覽無餘:“林郝宇,你能不能別這麼惡心!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子,真的很像鼻涕蟲!” 林郝宇一聽,整個人從沙發裡彈了起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邊左左,你乾嘛總和我過不去!我又哪兒得罪你了?” 晨曦和莫言楷對視一眼,默契地繼續著剛才的討論。林郝宇見狀,立馬安分了下去。等前麵兩人商量完正事,才說:“我們酒店在蘇州的項目完工了。不知各位大人可否賞光,前去體驗體驗?” 邊左左奪過他手裡的邀請函:“林郝宇你是老古董嗎?這年頭誰還用紙質的邀請函啊!一點都不環保!” “切!你懂什麼!這叫儀式感!儀式感知道不!” “就你這麼醜的字還儀式感?真是吹牛不嫌丟人!” 林郝宇深知自己不是邊左左的對手,急忙舉雙手投降:“行!我說不過你!反正你愛來不來我無所謂!隻要莫大律師和晨曦來就行!” 莫言楷拾起被邊左左丟在桌上的邀請函。打開看了眼,小聲問晨曦:“你去嗎?” “什麼時候?” “要不春節直接去那兒過吧?帶上昂昂一起,人多也熱鬧。” 晨曦不置可否。 邊左左的事在她心裡一直裝著。她知道,莫言楷這次突然回來絕非像他自己說得那般純粹。隻是他是律師,有要遵循的職業操守。所以她問不得。 “你呢?去嗎?”見晨曦不答,莫言楷扭頭問一旁的邊左左。 “我家裡有事。” 這下輪到林郝宇吃驚了,“你不會真生氣了吧?我剛才是開玩笑的!” 邊左左垂首:“真有事。” 見她如此堅定,林郝宇也就不再堅持。不過細心的他到底還是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
第13章 恰巧(四)(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