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天,也是這樣一個霧氣蒙蒙的白天。 四周煙霧繚繞,群山環抱之中似乎夾雜著些另類的聲音。 那時的南嶼恰巧經歷了父親和母親的離婚,三人佇立在繁華的街頭。 父親南淮正和他的律師溝通其他事宜,時不時的往南嶼這邊看上幾眼。 南嶼那時才五六歲,小小一個,站在角落裡打量著這條繁華的街道。 他的母親叫杜婉秋,彼時正拿著一個畫板,在上麵塗塗畫畫。 南嶼見識過繁華盛開的模樣,自然也見到過繁華落盡的模樣。 他隻是有些悵然,小小年紀還不懂的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隻記得,南淮的律師離開後,他走到杜婉秋身旁,替她將頭發上的顏料一一拭去。 杜婉秋笑得幸福,但眼裡的憂傷昭然若揭,她的畫板上畫了一家三口的素描畫。 “阿淮,這些年辛苦你了。” 聽著杜婉秋這樣說,南淮原本僵硬的軀殼忽然放鬆下來,他搖搖頭說道:“是辛苦你了,婉秋。” “我有什麼可辛苦的,每次都是你遷就我,我有時一出差就好多天,阿嶼還是留給你照顧。” “還記得阿嶼三歲時,我去國外參加了一個大型比賽,一出差就是將近一個月,等我回家的時候,阿嶼都不認識我。” “還是你耐心向阿嶼介紹我,他才想起來我是媽媽。” “說到底,我這些年唯一愧疚的就是阿嶼。” 杜婉秋看著一旁的南嶼,眼裡的淚就那樣掉落下來,南淮其實還想問問她是否對自己有所愧疚。 但他也沒有任何理由。 這些年來,他與婉秋的接觸愈加變少,就連普通夫妻的那種琴瑟和鳴,舉案齊眉他都沒做到。 南家企業那時正值上升期,他也剛剛拿到一塊地皮的競標權,事業正穩定上升,他忙起來也是不顧黑夜白天。 杜婉秋說的南嶼三歲生日那件事,其實南淮還要想想才能想起來,期間真是間隔了好多感情。 “阿嶼來。”杜婉秋朝南嶼伸伸手,南嶼怯生生的走到她麵前。 杜婉秋一直都是溫溫柔柔的,南嶼倒不是怕她,隻是離上次她倆見麵已然過了兩個月。 “阿嶼,快,喊媽媽。”南淮在一旁摸摸南嶼的腦袋。 “媽媽。”南嶼看著蹲下來身的杜婉秋,手指不自覺地碰了碰她臉頰上掉落的淚水。 是熱熱的,應該很鹹。 “誒。”杜婉秋將南嶼擁在懷中,將眼淚擦掉,“阿嶼這些年真的是太辛苦了。” “我不辛苦的,媽媽。”南嶼搖搖腦袋,拍拍杜婉秋的後背,柔聲道,“我有爸爸有媽媽,一點都不辛苦。” 說著杜婉秋的眼淚又掉了好幾顆,她將南嶼擁得緊,南嶼也乖,知道安慰杜婉秋。 “媽媽,剛才那位叔叔是來做什麼的?”南嶼忽然問起。 南嶼撤離杜婉秋的懷抱,杜婉秋牽起他的手,柔聲說:“阿嶼想不想吃肯德基?” 南嶼興奮的點頭:“我想吃的。” 從小到大,南嶼似乎都沒吃過正常小孩子吃過的零食,以前是因為保姆不給買,現在是他長大了。 “那爸爸媽媽現在就帶你去吃肯德基。”杜婉秋轉頭朝南淮說著,“我記得前麵就有一家,對吧?” 南淮跟在她身旁,杜婉秋的左邊是南淮,右邊是南嶼。 任何路人看見都會羨慕南嶼的,有這麼一個厲害的老爸,有這麼一個漂亮的媽媽。 但小小的南嶼卻開心不起來,雖然他還小不懂事,但是他也是看過肥皂劇的。 那個被媽媽塞進包包裡的薄薄的本本上麵,寫著‘離婚證’。 他知道那三個字的意思,也知道其中的感情重量。 南嶼從小就比其他孩子要成熟好些,也比其他孩子皮,喜歡和管家叔叔玩打雪仗,也喜歡和保姆阿姨玩捉迷藏。 除了爸爸媽媽沒有參與他的遊戲外,隻要是能夠想的出來的遊戲,他都和家裡的叔叔阿姨玩過。 南嶼不自覺地看著牽著自己手的杜婉秋,眼睛裡似乎帶著些執著,他於是他晃動著杜婉秋的手。 “媽媽,您有時間能陪我玩個遊戲嗎?”南嶼說,“就玩一小會兒就好,不會太耽誤您時間的。” 杜婉秋笑著低頭看著他,回答他的是可以,霧蒙蒙的天氣,心裡大抵是熱乎的。 “媽媽,那邊有賣烤紅薯的,我們要不要買幾個?”南嶼看著賣紅薯的老婆婆推著車很吃力。 南淮先幫老婆婆忙停靠在街道邊,老婆婆笑容很和藹,“謝謝你們幫我,真的很謝謝。” “婆婆不用感謝,都是應該做的。”杜婉秋笑著說,“婆婆您一直在這邊賣紅薯嗎?” 老婆婆的衣服有些破舊,藍色大襖被洗的發白,但很乾凈,她眉眼凹陷,看人的時候得湊近些看。 “對啊,老婆子我今年在這邊已經賣了十幾年了。”老婆婆笑著給拿新出爐的紅薯,“有點燙哈,你們別燙著。” 南淮:“沒事,我抗燙。” 南淮接過袋子,三人重新往肯德基店走,南嶼還特地看了眼賣紅薯的老婆婆,婆婆臉上洋溢善意的著笑容。 “爸爸,紅薯燙不燙?” 南淮拿起袋子就要往南嶼臉上貼,還是杜婉秋阻止了他的動作。 “阿嶼乖,紅薯還有些燙,你爸爸也是,怎麼能逗孩子呢。” 杜婉秋嬌嗔的責怪南淮一聲,在南淮的眼裡,杜婉秋似乎變了好多。 自從南嶼出生以後,他們夫妻的見麵總像是在上班,分白班和夜班——他屬於白班上班族,而杜婉秋屬於夜班工作者。 見少離多,以至於這些年來的情感越漸淡薄。 有時候他都懷疑曾經那麼相愛被人羨慕的地老天荒的愛情,到底是怎麼被時光溶蝕的。 南淮擰著眉看著仍舊明艷嫵媚的杜婉秋,又借著玻璃門看了眼滿眼滄桑疲憊的自己。 說到底,還是自己變得更多。 進入肯德基店裡,南淮特地點了份全家桶,南嶼嚷著要吃香芋冰激淩,杜婉秋無奈,也買了。 “阿嶼,以後冰激淩一定要少吃,會肚子疼,知道嗎?” 南嶼點點頭,但又細想,可是我也是第一次吃冰激淩啊。 全家桶很快被送到桌上,南淮是個加班族,這些速食產品他通常都會吃,但有藝術情操的杜婉秋卻愛保養身體,這些東西,她也是第一次吃。 “阿淮,你怎麼不吃?” 杜婉秋手中拿著根雞腿,嘴裡正吃著一些,疑惑地問著。 南淮隻搖搖頭:“我不太想吃這個,我先吃紅薯吧。” 杜婉秋思索下,以為南淮是不喜歡吃這些,便和南嶼誇贊肯德基的優點。 “媽媽,我愛吃這個雞塊,你嘗著怎麼樣,好吃嗎?” 杜婉秋細品一下,也嘗出蠻好吃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阿嶼很會挑食物哦,雞塊很好吃。” 看著母子溫馨的場麵,南淮想融進去都融不了,平常加班加到吐的時候是拿速食產品充饑的,根本沒來得及品味食物本身的味道。 那個時候大約想的就是嚼來嚼去怎麼這麼難咽,耽誤工作。 食物本身不隻是食物,更是一種傳遞味蕾的媒介。 南淮揉了揉太陽穴,仔細品味著那份烤紅薯。 “爸爸,烤紅薯怎麼樣啊?” 南嶼靠近南淮,南淮笑著摸摸南嶼的腦袋:“很甜,很糯。” 杜婉秋盯著桌上的可樂一眼,隨後拿起杯子嘗了下,“阿嶼你吃飽了嗎?” 南嶼點點頭,“吃飽啦。” 杜婉秋深深地看了眼南淮,南淮停止吃烤紅薯的動作,緊緊盯著她看。 “阿嶼。”杜婉秋按著南嶼的肩膀,笑容可掬,“我們來玩個捉迷藏的遊戲,好不好?” 南嶼點頭。 “那媽媽先去藏起來,你要數數數到一百再去找我,好不好?” 南嶼繼續點頭。 杜婉秋站起身,將南嶼擁在懷中,看著南淮的眼神帶著離別的傷意,她用唇語說:“再見。” 南淮一怔,眼睛裡婉轉的都是淚水,他沒敢開口阻攔,因為他害怕……害怕會斷了這份情分。 南淮強忍著淚水,朝她揮揮手:“你快去藏吧,我替你……替你看著阿嶼。” 杜婉秋放開南嶼,摸摸他腦袋:“我們阿嶼以後可是要當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的,對不對?” 南嶼:“嗯。” 杜婉秋又說:“那媽媽要藏起來啦,你不要偷看。做男子漢就得講究信用的。” 南嶼點頭:“好的,媽媽你去藏吧,我保證不偷看。” 杜婉秋拿起包包轉過身的同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南嶼也轉過身捂著臉,嘴裡開始數數:“一、二、三……” 臨走前,杜婉秋朝南淮揮揮手機,南淮點頭示意後,也跟著轉過身。 杜婉秋順勢走出肯德基門口,上了一輛轎車後揚長而去。 沒有人看得見南淮在捂臉前臉上莫名掉落的淚水,也沒有人知道南淮數數時的心理活動。 一。 “媽媽隻是有事情離開我了,她肯定還會回來的。” 二。 “媽媽,我真的很想一直一直都跟你在一起。” 三。 “媽媽,我三歲生日時曾經許下一個願望,你知道是什麼嗎?” 四。 “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這個願望我沒敢告訴你和爸爸。” 五。 “天亮了,我知道你就要離開我了,但我不會傷心,我希望下次和你見麵的時間更早一些。” 南嶼:“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五十、五十一……六十。” 八十……九十……九十五。 南嶼:“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爸爸,媽媽藏好啦,我們去找他吧。”南嶼拉著南淮的胳膊,用著最大的力氣,拖著他往外跑。 南淮縱容他拉著他跑到大街上,外麵霧蒙蒙的一片,南淮忽然抱起南嶼,兩個男生依偎在一起。 “我們肯定能再找到媽媽的,阿嶼。” 南淮的肩膀在發抖,一行清淚掉落在南嶼的肩膀上。 “嗯,我們會的。我們一定會找到媽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