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行舟綠水前(1 / 1)

莊生夢蝶 敝屋 8238 字 2024-03-17

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上元佳節,柳青青獨自乘坐一葉孤舟,緩緩飄蕩在一片煙波浩渺的碧色長江上,遠遠地,隻能聽見朵朵對月長哮,似發出狼一般孤獨的嗚咽聲。   一年多了,柳青青走遍了許多大小城市,那份初得自由的狂熱漸漸消退,她最近時常思索,難道就這樣度過碌碌無為的一生嗎?可又能做些什麼呢?這世界沒有那麼多路見不平,行俠仗義的故事,每個人都忙於奔波,每個人都在拚命練功,過去在天都峰不覺得,如今卻也開始思考,這麼練功是為了什麼呢?既不能修煉成仙,又有何意義呢?   今日是上元節,她很想念師父和天都峰。   她就這樣盤膝閉目坐在小舟上,一邊修行著坐忘心法,一邊思索著,無數條江上的小魚圍著小舟,在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與自然渾然一體,達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有一條巨大的船乘著月色破浪而來,朵朵立刻發出了尖銳的叫聲,柳青青睜開眼睛,便看見對麵有一個少婦在朝她招手:“姑娘!可否上船一敘?”   這一聲喊打斷了她的憂思,便抱起朵朵輕身而起,一躍而至船上,便看見了船上正在忙忙碌碌的一大家人。   有人在擺放碗碟,有人在盛湯,有人在灑掃船板,好一派熱鬧景象!   “今日過節,姑娘不如來與我們一起吃碗湯圓吧?”少婦沒有問她的身份、她為何出現在這,隻是熱情相邀。   “不知姐姐如何稱呼?”柳青青倒是先問了出來。   “我叫宋泊煙。”少婦自我介紹道,月光之下,隻見她的容貌甚是清麗,眼角眉梢都帶著盈盈笑意,似乎無論什麼都不能黯淡她臉上的光芒。   “小煙,夜間冷,怎麼忘了披風呢?”突然,裡麵有一個同樣笑意盈盈的年輕男子走了出來,見到柳青青位麵一愣:“今日竟還有如此佳人做客?”   “在下柳青青,見過賢伉儷。”柳青青趕緊打聲招呼。   “我說呢,難怪有如此天人合一之境,原來是天都峰的大小姐。”樓船頂部突然跳下一位濃妝艷抹的女子,行走之間別有一種妖嬈富足之態。   “你是?”柳青青不禁疑惑道。   “胭脂坊,江暖,嘖嘖嘖,真是個大美人兒,嫁給皇帝可惜了,你逃出來是對的。”對方圍著柳青青轉了一圈,甚至不禮貌地上下打量著。   “江暖?竟然如此年輕?你怎麼知道這麼多?”柳青青聽說過江暖,也是她很欽佩的一個人物,據說本出身青樓,但早早地便為自己贖了身。贖身之後創辦胭脂坊,專門收留無家可歸的落難女子,胭脂坊所調的胭脂更是名滿天下,也是自己隨身之物。   “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江暖笑著摸了摸柳青青的臉蛋兒:“再漂亮的臉蛋兒,也不能永遠迷住一個男人。”   “二位先來吃湯圓吧!”宋泊煙笑著邀請道,突然轉過身問:“仙舟,孩子睡熟了嗎?”   “放心吧!”被喚作輕舟的男子笑著端著一壺酒走到了桌邊。   “閣下莫不是顧氏船舫的主人顧輕舟?所以這艘樓船,便是傳說中的不係舟?”柳青青突然問道。   天下水運的船隻幾乎都來自顧氏,無論是戰船商船,還是遊船畫舫。傳聞這顧仙舟生於水上,如今已過而立之年,曾有一壯語:“吾既生於水間,則非陸上之人,惟願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是以立誓終生不上岸。他有一艘樓船,名為“不係舟”,常年行於大江之上,隻接待有緣之人,也是一個頗為傳奇的人物。   “沒想到今日上元佳節,小煙最想見的三個女子,竟然來了兩位。”顧仙舟笑著說道。   “還有誰能跟我們並列?”江暖用兩根手指捏起一個白玉酒杯,紅紅的指甲顯得格外亮眼。   “另一位嘛,便是當今太後太真娘娘,也是一個傳奇人物,可惜怕是無緣遇到了。”宋泊煙笑道:“今日既然來了不係舟做客,良辰美景,二位不如講講故事吧!”   所有上船之人,必須留下一個故事,但沒有人會選擇拒絕,而且這是無數客路之人夢寐以求的地方。試想一下,獨自行走在衣塵仆仆的旅途上,誰能拒絕如此免費的熱情招待呢?   滿月,美酒,佳人,故事,不係舟便這樣漂遊在綠水之上。   “女人是不能依靠男人活的,柳妹妹,你做的沒錯。”江暖醉眼朦朧地說道:“不若隨我一起入胭脂坊吧!你想要多少上品男子,我都可以給你找!”   “我倒是覺得,青青,你若想家,便回去看看。那位皇帝值不值得托付一生,終究不能隻憑自己揣測。當年我遇到仙舟之前,可從沒想過就這麼嫁給他。”宋泊煙握著柳青青的手,如此說道。   “這一年多,最初我覺得終於獲得了自由,但又時常覺得自己逃避了責任,不該這麼一走了之,尤其對於師父,實在是愧疚。若那皇帝有些真心,一來了卻師父一樁心事,二來也可促進天都峰與皇家的關係。”柳青青皺眉說道。   “柳姑娘,婚姻要麼隻有利益聯合,要麼隻有兩情相悅,以情為望,以利為基,是走不遠的。”顧仙舟搖搖頭說道。   “依我看,你管那麼多乾嘛!該吃吃,該玩玩,天都峰需要你的時候,自然會來尋你,到時候那小皇帝是個什麼貨色,看看不就知道了!真有問題你脫不開身,姐幫你!”江暖一邊說著一邊拽過柳青青的手腕,靠在她的肩頭。   “咦?你這青玉鐲成色當真不錯!”江暖打量著說道。   “這是我一位朋友送我的,也是她最早鼓勵我離開的。”柳青青說道。   “看來這也是個故事,前路還長,不如講講?”泊煙笑道。   ……   ……   “明念公子在看什麼?”岸上一輛豪華的馬車裡,紫衣問道。   “那可是傳說中的不係舟?”明念指著正在緩緩靠岸的樓船說。   “看起來是了,不過更有意思的是,你可知那青衣姑娘的身份?”紫衣笑著指了指從樓船上一躍而起,直接跳到岸邊的柳青青問道。   這麼一說,明念倒是一愣:“柳青青?”   “看來我也應該順水推舟,告訴天都峰一聲,他們的大小姐來到了凈月壇附近。”紫衣說著放下了簾幕。   “的確,若是儒道真能聯姻,也是給我們一個動手的機會。”明念說道。   “我以為你會擔心,若儒道聯姻形成合力,便勢不可擋了呢?”   “如果靠聯姻能夠解決問題,為何這幾百年來儒、道、釋依舊互不相容?乍一看是因為道門不收女弟子,佛家不入紅塵,實則是因為彼此爾虞我詐,互相提防罷了。太平盛世,沒有任何外力介入的情況下,他們隻能內鬥,不可能聯合。所以,聯姻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動手的絕佳機會。”明念分析道。   “公子高見。不過那畢竟還遠,眼前更需要解決的是凈月壇的問題。”   “這次凈月壇行動有人裡呼外應,待到無遮會時,我們一定會一舉成功。”明念說道:“若非這些顯門大族平日裡‘法不傳六耳’,三功合一之路又豈會如此艱難?又豈會有如此多江湖寒門終其一生不得要訣?”   “商行隻為利益,不過三功合一的確是當今天下最大的利益。”紫衣看著明念的眼睛說道:“明念公子這便是要回去了?”   “自然,難得出來一趟,可是不容易啊,好在日後出來的機會多一些。”   “帶這麼多東西?可是為了那位師妹?”   “哦?看來紫衣姑娘對鎮海樓的事情了解頗多啊?”明年不覺來了興致。   “既然是合作,我們總該多了解一些。若是公子方便告知,我也的確是好奇,這姑娘到底是什麼身份?奉元城時便極為不凡,這麼久了,商行都查不到她的絲毫信息,這可絕對非同尋常啊!”既然提到了風紋,紫衣便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打探的機會。   “哈哈哈哈!商行情報遍布天下,怎麼竟然一無所知嗎?”明念笑道,心裡卻也十分震驚,原來連商行都查不到那丫頭的來歷嗎?   “的確,所以我們更想知道,是否岱海也對其一無所知。”紫衣說。   “她啊,如今是師父最寵愛的弟子,自從她來了,樓內都熱鬧了起來。”明念避而不答。   “看來不僅是侯宗主寵愛她,你這個做師兄的很寵愛她。”紫衣看他這般反應,便也不多問。   “當然,既然紫衣姑娘都問了,那我也請教一下,一般來說,小姑娘都喜歡什麼?我再買些給她帶回去。”   “這你可問對人了。”   ……   ……   此時已到子夜,柳青青與江暖一同來到了胭脂坊:“姑娘們都睡著,柳妹妹也休息吧!以後來忻州城你就都住在這裡,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一應器物,屋內俱全,我還有事兒,就不留下來陪你啦!”   “這麼晚了不休息嗎?胭脂堂的事務竟然如此繁重?可有什麼需要我幫你的?”   “別,這種事兒你可幫不了我。那小白臉還等著我呢!既然我都回來了,總不好冷落了他,你好好休息,姐姐走啦!”江暖說著掏出一把木梳,姿態妖嬈地梳理著長發,邁著輕鬆的步伐準備離開。   “就這一個?還是?”柳青青支支吾吾了半天,還是問了出來。   “一座城,隻一個人,我也是有底線的。”江暖突然嚴肅起來,然後便轉身離開了:“明早我回來,然後帶你在城中四處轉轉!也幫你釣一位如意郎君!”   江暖走了,柳青青一人在胭脂坊中默然無語。   第二日清晨,江暖卻沒有回來,柳青青一人無聊,便來到大街上簡單地吃了一碗餛飩,然後帶著朵朵走走停停,來到了凈月壇。   佛門聖地,頗為清凈,尤其是在早晨,幾乎沒有什麼香客。不同於皇家和天都峰,凈月壇常年都對外開放,任憑遊客和香客隨時到訪,甚至不設宵禁。   漫步在古寺之間,偶爾傳來的鐘聲讓她的心情頗為寧靜,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一棵高大的百年古鬆下,隻見鬆樹上栓滿了紅色絲帶,一時好奇便駐足凝望。   “這是凈月壇最靈的姻緣樹,女施主可是來求姻緣的?”柳青青一回頭,便看見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禪師。   “不知大師法號?”柳青青恭謹問道。   “貧僧竺法一。”老禪師微笑合十說道。   “竺法一大師?柳青青實在是失禮了。”柳青青不覺惶恐,竺法一大師是當今凈月壇唯一在世的祖師輩,據說已經活了一百二十餘歲。常年間不是在閉關,就是在雲遊,其人佛法奧妙,在世間美名流傳。任何活到這個年紀的人本身就是值得尊敬的,何況是凈月壇的老禪師。   竺法一慈愛地打量著柳青青,忽而看到了她手腕兒上的青玉鐲,感嘆道:“柳施主是有緣人。”   “不知大師說的緣到底是指?”柳青青問道。   “不可說,不可說。”竺法一搖了搖頭,然後突然看向了柳青青的雙眼,他的目光宛若一片深海,柳青青瞬間便失神不動,原來他竟然使用了他心通!   片刻,柳青青忽然回過神來,渾然不知剛剛發生了什麼:“大師,怎麼了?”   “無妨,隻是有一句話送給柳施主。”   “大師請講,青青洗耳恭聽。”   “想,都是問題;做,才是答案。做過,方知對錯;走過,才知因果。”說罷,便轉身離開。   柳青青目送著大師離開,心裡不覺一片清明,是啊,逃避有什麼用呢?竺法一大師是專程來見自己的嗎?   ……   ……   “老和尚,你剛剛用他心通看姑娘,都看到什麼了?”竺法一剛剛回到山上的竹林精舍內,打開門便看見一僧一道正不客氣地在他的禪房內大喇喇地坐著,胖和尚見他進來,便問道。   “師父,這兩個人突然就闖進來,我沒攔住。”金粟小和尚看似委屈地說著,實則一手拿著一塊糕點,正在胡吃海塞,原來早就被人用糕點收買了。   竺法一卻並沒有如同往日般教導訓誡金粟,而是若有所思地坐下來,說道:“看到了一個紅衣姑娘,她改變了柳青青原本的運數,我曾經見過她。”   “師父,你們認識啊?”金粟不覺驚訝道,他可未曾見過這兩個奇怪的人。   “大人說話,小孩兒別插嘴。”胖和尚說著一把把金粟扔了出去,順便關上了門。   “我們也有幾年沒見了吧!老和尚你倒是依舊清心寡欲。”說話的正是昔來山的追遠禪師,不知又到此來鬧什麼。   “那位姑娘似乎有跳出紅塵之勢,老僧不解,還請二位指點迷津。”竺法一有些恭謹地說道。   “她可並非跳出紅塵,而是誤入紅塵。”瘦道士成今終於說了一句話。   聽聞這話,竺法一倒是更加不解,這時候追遠又湊過來說道:“老和尚,你覺得世界上有神明嗎?不,應該說,有佛祖嗎?”   “眾生不異佛,佛即是眾生。”竺法一雙手合十虔誠說道。   “我這次可不是來跟你論道的,你說實話,若世界上真的有佛祖,為何從不見現真身?凈月壇修佛幾百年,可有人修成真佛?你可是古往今來佛道第一人,可曾脫去這一身肉體凡胎?”追遠一邊說著,一邊拍了拍竺法一的胸脯。   竺法一卻搖頭不語,對於這種不通佛法之人,很多事情是講不通的。   “茫茫紅塵,都隻是夢中之人,那姑娘卻來自夢外。”追遠和尚喋喋不休,成今道士方才說了今日的第二句話。   “老僧不解。”竺法一繼續搖頭。   “別搖頭了,我們知道你的本事在哪,今天來這裡就是想告訴你,若有機會,點一點她,讓她別胡鬧了。”追遠滿不客氣地說道。   “如何喚醒?”   “你這不是有個香爐嘛?叫什麼來著,通照香爐對吧?我記得若與他心通一起用,可以進入人的夢境之中?若是凈月壇其他人使用他心通倒也可以窺見他人心中所想,但對於那個人確實毫無作用的。不過——有了這香爐,再加上你的功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你若真想知道答案,什麼都可以看到。”追遠指著正在案幾上靜放的香爐。   “二位說了許多,老衲卻看不通其中因果。”竺法一還是搖搖頭,卻沒有接追遠的話。   “我們做了一些事情,不方便當麵見她。你想知道其中的因果,就自己看一看,一切自然明了。”追遠說罷站了起來,便準備離開。   “有無神明,有無佛祖,一切皆可印證。”成今留下了這樣一句話,便與追遠一同走出了房間。   二人走之後,金粟小和尚探頭探腦地走進來竹林精舍:“師父,他們是什麼人啊?”   “你還記得逢生林中的那位姑娘嗎?”竺法一問道。   “當然啦,我從未見過那麼美的姑娘,而且,很神秘,整個人像籠罩在煙霧中一樣,我實在是看不通。”金粟說道。   “你天生慧眼,既看不通,她自然不是普通人。”   “是仙女?是菩薩?還是有什麼了不得的出身?”金粟不覺來了興致。   “你去與掌門說,今年的無遮會結束後,我會設壇講法,並親自見一有緣之人,與之坐而論道,阿彌陀佛。”竺法一合十說道。   “真的?師父都有二十年沒有設壇講法了吧?我還從沒見過那場麵,放心,我一定轉告給掌門師侄。”金粟小和尚笑著跑開了,論起輩分,他的確是極高的,否則也不能被竺法一大師在年邁之時收做關門弟子,要知道,他的師兄們都早已先師父一步駕鶴西去了。   一隻小黑貓見竺法一大師有些心事,不覺走到他的腳下,乖巧地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