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掙紮著從噩夢中睜開雙眼，隻看到一片刺眼的白光。冷汗早已浸透他的全身，甚至有大顆汗珠從前額滾落。下意識掙紮時，他發現自己的身體被幾條束縛帶完全捆縛在一張窄床上，動彈不得。 　　“監測到人員E0412-073已醒來。” 　　聲音傳來的時候，他聽不太清楚。他們說了什麼？或許說了，或許沒說，或許這是另一場夢境，他深陷其中。 　　失真的人聲繼續響起：“檢查精神狀態。” 　　是男人？是女人？還是機械合成音？ 　　他的大腦高速運轉著，就像是直沖下山崖的一輛車。沒有剎車，又或者說剎車早就壞了。 　　有一臺儀器被挪到他的麵前，壓下來的時候距離他的鼻尖至多隻有幾毫米。他瞪大了雙眼，視線裡模糊一片。 　　“精神狀態，合格，SAN值為，67。繼續，檢查身體狀態。” 　　儀器向下緩緩移動，幾乎貼著他的身體，似乎是在做由頭到腳的掃描。他終於聽清楚，那個他原本聽不太真切的聲音正是從這臺機器裡傳出的。他的聽力似乎並不正常，但現在機器離他很近，也就能大概聽明白機器在說什麼。 　　“身體狀態檢查完畢，不合格。”機器依舊用含混的語氣說著，“肢體，缺少左側小臂及手部，聲帶受損，其餘位置完好。內傷，主要臟器均有明顯出血點。模因感染，重度。” 　　這是一些他聽不明白的術語，但本身這些話也不是對他說的。 　　大約十幾秒的停頓後，機器再次發出聲音：“接下來進行測試。” 　　機器逐漸拔高，再次回到了他麵前，但距離他的臉部有一米左右的距離，因此他可以看清機器展開的屏幕和其上的圖畫。 　　“基礎神智測試。第一項，識別圖片。” 　　機器展開的屏幕上出現了四幅圖像，並給出指示：“請用眼神標注具有‘食物’的圖片。” 　　他在四張圖中選擇了右下角的一張，上麵似乎畫了個麵包。 　　屏幕切換，再次顯示了四張圖形：“請用眼神標注具有‘光源’的圖片。” 　　他又選。 　　幾次之後，屏幕變成一片空白。片刻後，機器再次運轉起來。 　　“第二項，識別文字。”屏幕上出現了很好辨認的一些詞組，“請用眼神標注具有意義的詞組。” 　　他照做，用目光停留在“石榴”上。大約兩秒後，機器輕輕發出了“滴”響。他又繼續識別了數個其他詞匯和短語。 　　“第三項，情緒反應。” 　　屏幕上開始一一播放不同的圖片，有的場麵血腥，有的則較為平淡，似乎是在記錄海唐麵對這些場景的反應。 　　“第四項，常識測試。請對以下敘述做出正確與否的判斷。” 　　“人類是一種生物。” 　　他用目光選擇“是”。 　　“水是劇毒的。” 　　他猶豫了一下，選擇“否”。 　　“模因是危險的。” 　　他徹底愣住了。 　　模因是什麼？這是常識測試？他失憶了？ 　　見他沒有選擇，機器隻是跳過了這一條陳述。 　　“一年有四百天。” 　　他又選擇“否”。 　　機器將屏幕收回，開始執行下一項工作：“神經反射測試。” 　　此時，他身上的束縛帶發生了變化。每一條束縛帶都分區域地開始對他的身體進行刺激，有痛、癢、冷、熱等不同感覺。他的身體依然動彈不得，隻是被動承受著新出現的感官。那機器懸停在他上方。 　　“汙染物接觸測試。即將使用去危汙染物模因接觸被汙染人員。” 　　機器兩側伸出兩條機械臂，似乎拿出了什麼。 　　明明視力已經恢復了不少，他還是看不清機器拿的究竟是什麼東西。隻是在他再次做出努力之前，兩條機械臂已經觸到了他的左右太陽穴。 　　隻是一個輕微的觸碰，卻仿佛有兩隻大錘從左右兩側一並砸碎了他的頭蓋。又仿佛是他正置身在寺廟古鐘的正中，他的意識被撞鐘人敲響了，又敲碎了。無數聲音的波紋在他的顱腔內反射、共振。 　　劇痛？或者是暈眩？ 　　他的意識飛速消散，回歸混沌。 　　“人員E0412-073意識減退，人員E0412-073身體機能衰退，人員E0412-073已死亡。” 　　如果有一天身處在漫無邊際的黑暗裡，一個人會想些什麼？ 　　海唐蜷縮在超市的購物推車裡，用雙手食指堵住耳朵，用盡全身力氣抵抗外界的一切聲音。他此時看起來是五六歲的年紀，長得很是可愛。此時他的兩隻腳腕搭在一起，整個身子縮成一團，腦袋低下來埋在膝蓋間，卻還是時不時的會抬頭看一看外界。 　　他的父母正在兩排擺放調味料和食用油的貨架間爭吵。兩人看上去都是三十出頭，相當年輕，卻都一臉疲憊。海唐聽不到父母在說什麼，隻能看到他們的嘴一開一合。他們在吵架，他們總是在吵架。 　　父親總在外麵忙工作，回來的時候，多半會和母親吵架。吵架的理由很多，幾乎什麼都可以成為導火索。 　　母親總是終日哭泣，哭著哭著又會突然笑起來，找書苑 www.zhaoshｕyuan.cｏm 沖過去抱住海唐，把他摟在懷裡向他訴說，他就是她活下去唯一的理由。 　　突然，父親拿起一瓶醬油，在貨架上敲碎，用碎裂的半個玻璃瓶指著母親。母親露出一抹笑容，按著父親的手，把碎瓶子往自己胸口按。 　　這樣的場景，海唐不說司空見慣，也快要習以為常了。 　　突然，超市裡慘淡的白色燈光開始閃爍，所有燈條都在閃爍時激發出火花。忽明忽暗間，海唐那正在爭吵的父母同時停頓了下來。他們的身形突然開始拔高，後背隨之隆起。隨著皮肉的撕裂，兩隻接近三米高、表麵血肉模糊的怪物從兩人的身體中掙脫出來。 　　血流了一地，和蔓延的暗色醬油混為一體，仿佛氧化和乾涸在轉瞬間已經完成。 　　海唐依舊堵著耳朵，隻是瞪大雙眼望著眼前的一切。他聽不見白熾燈條的劈啪作響，也聽不到麵前這兩隻怪物是否發出了任何聲音。他隻是坐在購物車裡，看著兩隻高大的怪物向他走來，在地上留下幾道血痕。 　　心臟在胸腔中如擂鼓一般，夾雜在粗重的呼吸聲和耳廓的血流聲之間。 　　濃厚的血腥味充斥了他的鼻腔。在血腥味間，還有他從未聞到過的惡臭氣息。 　　怪物走得很慢，但海唐無處可躲。他的身體已經不再屬於他自己，根本動彈不得。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這兩隻怪物越走越近，直至來到他的身前，向他伸出鮮血淋漓的肢體。 　　他隻是看著。 　　一道中性、冷靜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E0575組人員請前往P8-83號出口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