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虜們選擇拖著傷體回到自己軍營中,期待著自己的一片忠心能夠得到將軍的賞識。 但當他們的同袍們問起他們是怎麼回來的時候,他們卻是閉口不提,極力掩飾,這也讓他們的主將——苴侯起了疑心。 主帳中,苴侯並未帶甲,穿著精致柔柔軟紅色蜀錦戰袍負手而立,他掃視了一眼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這些士卒,眼神中不自覺地露出輕視來。 “什長是誰,為何你們這隊人如此狼狽地回來,連盔甲和武器都丟了。” 之前和薑諾言頂嘴的那名魁梧漢子躬著身子上前一步,羞愧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破損不堪的臟衣服麵紅耳赤地說道:“稟將軍,愚夫就是什長,名楔。” “我們夜襲時被敵人埋伏,不慎被俘,乘著敵人懈怠才找機會逃了出來,厚著臉皮回到軍中,是想請將軍再給我們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 他用餘光撇著苴侯,希望能得到苴侯的鼓勵,哪怕隻是口頭上的。 但這隻是他的一廂情願,苴侯眼中容不下這些垂頭喪氣的人,哪怕他們對自己忠心耿耿。 苴侯一揮袖袍,斜視著楔,語氣冷冽地說道:“能突破重重包圍逃出來,夜襲卻是打得一團糟,你們為了活著還真是竭盡全力啊。” “將軍……”楔慌了神,咽了口口水,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渾身燥熱,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將軍恕罪,我們之所以能逃出來,其實是得到了成都城內守軍中的老相識的幫助,這才趁著夜色逃了出來,什長他為了不讓將軍懷疑,這才有所隱瞞。” 一名看上去比較年長的士卒突然五體投地,把頭貼緊地麵哀求道,楔心領神會,向其他的人使了使眼色後也撲通跪倒在地,大喊“將軍恕罪。” 苴侯看著跪成一團的士卒,眉頭緊皺,大罵道:“我呸!原來你們就是這麼逃出來的,真丟老子的臉!” 成都城內的蜀軍不算少,士卒之間有些老相識確實不算稀奇,再加上這些士卒表現得如此窩囊,苴侯對他們的說法也信了七成。 但看著那些頭都不敢抬的士卒,苴侯心頭冒起無名火,又想到成都城久攻不下和糧草告急這些煩心事,心中怒火更盛,咬牙切齒地喊道:“來人啊,將這些沒用的廢物給我拖出去再打三十軍棍,然後吊在軍營前,讓全軍所有士卒看看窩囊廢是什麼樣子!” 士可殺不可辱,那什長聽得苴侯要如此折辱自己,氣得身子不斷顫抖,差點就要起身暴起,但看了看身旁那些好不容易活下的兄弟,最終強忍住了自己心中的怒火。 “媽的!早知道老子就投靠成都城了,哪裡用受你這吊氣!”他心頭怒罵道,鼻子不斷出著粗氣。 “你還敢發火!”苴侯走到楔身前,朝他的頭猛踹一腳,“我沒殺你們已經算是開恩了,你居然還敢有氣!” “給我聽著,這什長多領三十軍棍,我倒要看看他的命能有多硬!” 六十軍棍,就算是龍精虎猛的人都能被打得皮開肉綻,久久無法活動,更別提這些傷員了,恐怕連撐住三十軍棍都夠嗆。 跪在地上的士卒聽了苴侯的話後都抬起頭,想為楔求情,但楔卻瞪了他們一眼,高聲道:“屬下領命!” 楔敢作敢當,自己走出了主帳,前往監軍處領軍棍去了。 六十軍棍下去,楔被打得額頭冷汗如雨下,背部一塊好皮都沒有,但他卻一聲沒吭,咬著牙領完了這六十軍棍。 傍晚時分,在三兩個同袍的幫助下昏迷的楔被抬到了汗味濃密的軍帳內,直到敲過二更他才被疼醒。 楔稍一活動就疼得齜牙咧嘴,吵醒了附近的其他人。 “楔,你沒死啊,我賭你活不過明天了。” “青,你個狗養的,老子命長著呢,我手下的人怎麼樣了。” “死了兩個,還有三個沒醒過來。” 楔沉默不語,愧疚地流下了淚,如果自己沒有號召他們回來就好了。 二人的對話不算大聲,但卻把周圍一圈的人都吵醒了,一個軍營中的人相互之間認識,見楔醒來後來了興趣,摸著黑小聲問道。 “楔,你怎麼回事,剛一回來就遭了六十軍棍。” “就是啊楔,你們活著活來的,夜襲能活下來的人可不多啊,回來的人可都升官了,伱倒好,被打得半死不活。” “楔,成都城內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麼能守。” 楔聽得同袍們的關切,又想到在雙方主將對待士卒截然不同的態度,心頭更加發涼,苦水一下子翻湧起來,哀嘆道:“成都城有一個好主將啊。” “楔,你這是什麼意思,不要命了!”黑暗中一道壓著嗓音的聲音傳來。 “唉,你們湊近,我跟你們說。”楔長嘆一聲,等到自身周圍空氣不流通,滿是汗味和熱氣時才壓低嗓音,將自己在成都城內的所見所聞如實相告。 盡管在軍營中黑得看不見五指,但還是能從呼吸聲和不流通的空氣中感受到圍過來的士卒越來越多,士卒的情緒越來越激動。 “楔,你是不是被打糊塗了,哪有人放敵軍回去,還揚言要給乾糧的。”有人壓抑不住自己的疑惑,聲調都高了幾分,但他剛說完就有巴掌就招呼到了他臉上。 “是真的,我都差點去領了。”楔在響亮的耳光聲中小聲道,聲音比蚊子的聲音還小,“那主將還說我們不該為了蜀王而拚的你死我活,勸我們放下兵戈好好過日子。” 一陣短暫的沉默侯,一道略顯蒼老低啞的聲音開口道。 “那人說的在理。” “對,他說的確實不錯,我早就想回家了。”這次的聲音卻是略顯稚嫩了。 有了領頭的,再加之這些天連連失利,軍營中的竊竊私語聲漸漸大起來,驚醒了更多的人。 “都他媽乾什麼,睡覺!都想被打軍棍了是吧。”最先和楔搭話的青突然發話道,聲音大到遮過了所有人。 “鐺鐺鐺!”外麵銅鑼聲也驟然響起,緊接著傳來監軍的怒吼,“是不是睡不著,睡不著就起來給我巡夜,一群崽子,是不是要翻了天了!” 聽得監軍的怒吼,營帳內頓時鴉雀無聲,一個個摸著黑返回了自己的位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即使被踩到了也不敢吭聲。 不久,營中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不時傳來幾聲夢囈。 照理說,楔應該早就習慣在雜音中入睡了,可他今天確實怎麼都睡不著,心裡像有一團火在燃燒一樣。 “肯定是背上傷口的原因。”楔小聲嘀咕道,但傷口處卻隻有麻痹感,而不是疼痛感。 …… 而此時,秦軍的先鋒部隊已經度過了陽平,剛剛跨過嘉陵江,朝著成都支援而來。 領軍人正是秦國新一代將領中最出色的人物之一——司馬錯。 他剛過三十沒多久,一腔雄心壯誌,在他的身後,百餘名手持長矛,身背羽箭和牛皮盾,腰胯鐵胎硬弓的甲士目光炯炯地望著司馬錯。 司馬錯轉過身子,望著身後漸漸升起的晨曦,朝著這些士卒說道:“銳士們,這是我大秦銳士的第一戰,定要打出我們大秦的威風,趕在大軍之前割下賊侯的首級!” “諾!” 一百餘名萬裡挑一的士卒身上灑滿了朝霞,氣勢洶洶地怒吼道,聲音響徹蜀地,久久不散,驚起一群群飛鳥,連山間的猿猴都被嚇得在樹枝間亂竄,向同伴發出警戒的聲音。 司馬錯自丹陽之戰後,在軍中層層選拔,平均每數千人選出一名最強悍的士卒,著手組建一支能勝過魏武卒十倍的軍隊,並將其命名為秦銳士。 此戰,是司馬錯的秦銳士初試鋒芒,他對自己手下的這支精兵信心滿滿,甚至向秦王做出承諾,要靠自己這柄利刃把蜀侯的頭顱割下來送到鹹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