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頭山,牛頭驛站。 天色將白,抖著紅冠的大公雞將屋頂上的舊瓦片踩的“喳喳”作響,就在它伸長了脖子準備亮嗓子時,一隻膠底兒布鞋飛上屋頂,將它扣了下去。 跌下屋頂的大公雞在茅房墻邊急急撲棱著翅膀,嘴裡吐出的“咯咯”聲時緩時急,生怕別人不知道它在罵罵咧咧。 祝願已經被大公雞吵醒了。 她揉著眼睛出門,見二成子已經在北墻根兒下熬藥了,隻是,他怎麼少了一隻鞋? 祝願挽了袖子往院子裡的大水缸那邊走,她撥開缸裡殘敗的蓮葉洗了一把手,往二成子那邊兒去了。 罐子裡的藥湯已經成了糊狀,祝願盛了一勺,坐在了二成子的身邊。 祝願用手指拈著藥糊,這個時候的藥糊還有些燙手,二成子從灶坑裡提出來一根鐵簽,簽子上是已經烤好的肉串兒和白餅。 肉串兒和白餅被遞到了祝願的跟前,祝願裂嘴一笑,她小聲道:“我吃肉,你吃餅?” 二成子的嘴角微微揚了揚,他撕下簽子上的白餅,祝願抽了隻剩肉的鐵簽子便往嘴邊橫了。 吃完了烤肉,祝願撩二成子的頭發去了。 他的頭發遮著整張右臉,祝願站起身來替他歸攏著頭發,這個時候,二成子右臉上那一大片淡淡的“白癬”才顯露出來。 其實那不是癬,是疤。 祝願不大記得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了,隻是她爹娘說是二成子為救她才被燒傷了。 不過祝願倒是記得二成子喜歡生病,還好,現在他們都是跟著祝願他爹東奔西跑的走卒了,他們的身子骨也比小時候強壯多了。 二成子熬的就是祛疤的藥,藥本身沒什麼亮點,可架不住祝願魔怔一般的自律,長年累月下來,二成子原來那張見不得人的臉,越發要成為他老祝家的門麵擔當了。 北屋的門“吱呀”一聲響,祝大山一邊披衣裳一邊出來了。 他往墻根兒那邊瞧去,見祝願已經開始給二成子的臉上抹藥了。 “閨女,碎銀子放在我枕頭底下了,一會兒你送到牛頭寺去,縣丞老爺說,他們前個兒才發了地震的公告,咱們交了差就趕緊往南走,省得這邊再出什麼意外,耽擱了行程。”祝大山交待著。 “我這就去。”祝願應了一聲。 別看祝大山胡子拉碴,說話也有氣無力的,人家年輕的時候可是滌狼司的。 洪元三年,聖上安撫了東南邊的諸寨,又遷了一批人口到了牛頭山,本著“以夷製夷”的方針,原是“街頭古惑仔”的滌狼司被劃入職方司門下,成了名副其實的“官飯碗”,祝大山也成了編內人員。 幾十年過去了,牛頭山越發平穩,百姓更是安居樂業。 再看滌狼司,當年為官家賣命的“走狗”、“狡兔”死的死,殘的殘,失蹤的失蹤,瘋癲的瘋癲。 就在六年前,滌狼司被解散,生活不能自理的都由職方司的草堂養著。沒殘廢、也沒瘋癲的祝大山則是在職方司的車馬行謀了一個走卒的差事。 就在別人都以為祝大山就是掛個空職時,他卻帶著自己的女兒實實在在地“出差”去了。 祝大山是有資格掛空職的,甚至他一家子都可以住進草堂安養,畢竟當年雷厲風行的滌狼司,真的隻剩下他這麼一個全乎的人兒了。 可祝大山卻說,奔走了大半輩子了,實在閑不下來——他有嬌妻,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這都沒能收住他的心,他一大把年紀了還在四處流竄,他自己流竄吧還帶著他的女兒! 注意哦,可不是帶著他的兒子,是帶著他的二女兒。 那……這就不能怪別人說他的閑話了。 祝大山有一個習慣,那就是每到一處,隻要這個地方有寺廟道觀,他必定讓祝願去捐錢。 按照他的說辭就是,自己年輕的時候造的殺孽太多了,他這後半輩子得為他的兒孫祈福積德了。 對了,二成子是祝大山撿回來的孩子,比祝願大上幾歲,不知道是小時候受了驚嚇還是怎麼了,不會說話——郎中說二成子的身子沒毛病,那不說話就是心裡的病了。 祝願係著自己的小腰包,她出了門往北去,二成子撿了自己的鞋穿了也忙跟了上去。 牛頭縣本就是片窮鄉僻壤,再加上縣裡發了地震預告,這出門兒的人便更少了。 祝願一口氣到了山腰上,她扶著小樹往上麵看了看,瞧見了牛頭寺破敗的飛簷。 二成子彎著身子蹲在了祝願身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拍拍祝願的小腿,祝願身子一彎,坐在了二成子的肩上。 二成子把水壺遞給了祝願,祝願接了水壺往嘴裡罐了一口水,她仰頭瞧著那角破敗的飛簷輕聲道:“這破地方居然也有廟呀?這一路上連條菜花蛇都沒遇見,那廟裡肯定沒和尚了。” 二成子努努嘴表示同意。 “哎,要是那廟裡真沒和尚,這些碎銀子就歸咱倆了,照例,三七分,你三我七,回去之後離我爹遠點兒,別讓他看出破綻來。”祝願低頭囑咐二成子。 二成子就用力點了點頭。 休息了片刻兩個人接著往廟裡趕,等到了掩的不算結實的寺廟大門前時,祝願的鞋上已粘了一層泥了。 在進去之前,祝願在一旁的大石頭上蹭掉了自己鞋上的泥,瞧著自己周整一點兒了,兩個人才一前一後進了廟裡。 小廟規模不大,前麵三間青磚房,大門敞開著,裡麵的佛像早就掉了漆,東西各有一間茅草房,門壞了,窗子也爛了。 “嘖,我就說這裡麵沒和尚吧!”祝願一麵嘖嘖著,一麵瞧著這小廟的四周。 二成子拍拍祝願的肩膀,示意她往破磚房裡看。 祝願瞇著眼睛往正房瞅,她又扭頭看向了二成子:“怎麼了?” 二成子三步並作兩步躥進了正房裡,他伸手在小香爐上一罩,示意祝願那已經燃完了的香灰還是熱的,如果仔細看,還能看到上麵冒著極細的煙。 有人燃香,也就是說,這破廟裡麵是有和尚的。 祝願極不情願地扁扁嘴,往正房後麵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