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引隻覺得屋裡騰起一陣濕冷霧氣,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李經才瞪大雙眼看著吳桂花越來越清晰,膝蓋重重跪下。 “媽!”帶著哭腔,李經才一腦門磕在地上。 沈香引聽著都疼。 吳桂花遲鈍的轉過頭,語調緩慢、尾音拖長:“經……才……” “砰!砰!!砰!!” 李經才不停磕著腦袋,額頭沾滿灰塵,滲出血珠。 “經才……”吳桂花佝僂著背,蹣跚走向李經才,試圖製止他。 李經才磕頭越來越快,起身一陣眩暈,身體傾斜朝旁邊倒。 吳桂花猛地撲過去想要摟住他,撲了個空。 李經才磕住腦袋,痛到下意識捂著,看著吳桂花懸空無助的雙手,像想到了什麼,更加痛苦的哀嚎。 “媽!對不起……對不起……” 沈香引遠遠看著這一幕悲劇,手指緊捏著自己的胳膊。 她知道,自己不是這場悲劇的始作俑者,但她也起到了一定推動。 她猜到吳桂花想要撮合“落難”的自己和李經才,猜到李經才對自己動了心思。 卻想不通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沈香引看著不斷嘗試相擁卻碰不到對方的二人,心生困惑。 李經才不是真的想讓吳桂花死。 是一時沖動? 人真的這麼愚蠢脆弱?這麼容易被情緒左右犯下自己都無法理解的事? 這不是她能想出個所以然的問題。 眼下,是要讓吳桂花安心上路。 沈香引輕聲:“吳大娘,你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吳桂花緩慢轉過臉:“放不下……經才……蓉蓉。” 沈香引啞聲反問:“他害死你,你不生他的氣?” 李經才泣不成聲:“媽,對不起……我不爭氣,我不孝!我該死!”說完一下接著一下的扇自己巴掌。 吳桂花遲鈍攔截著他的動作,徒勞無功也不停:“經才,不要自責,媽最怕的是你過不好……” 沈香引不快道:“李經才,現在自責有用嗎?吳大娘魂魄虛弱,呆不了太久。” 李經才囔囔哭著說:“我能做什麼啊……” “解開你們的心結啊!我說了,她臨死前有一口氣咽不下去。” 轉臉再對吳桂花:“大娘,對不起我一開始騙了你。” 如果一開始沒有撒那個無厘頭的謊,後來的一切會不會也不會發生? 一絲愧疚壓得她有些喘不上氣。 “我和鶴沖天不是夫妻,因誤會發生沖突打起來,分別去找您都是為了查清楚對方的底細。” 李經才有些激動的沖過來,“你為什麼騙我媽!為什麼讓我媽誤解!” “夠了!”沈香引側身躲過,讓李經才撲了個空。 “說到底你還是為了還外債,是你自己無能翻身,我的出現隻是讓你更加怨恨自己的無能!” 她對吳桂花有愧疚,對李經才隻有惡心,“正事不做,你這是要你母親變成遊魂後慢慢灰飛煙滅嗎!” 李經才回頭,看到黑暗中無措的吳桂花。 沈香引問:“吳大娘,你臨終那一刻的念頭是什麼?” 吳桂花目光呆滯看向李經才:“怪我沒能力,幫經才渡過難關,如果我會賺錢,或者能給他討回來個滿意的媳婦兒,經才就不會生我的氣了。” 哀怨嘆息一聲,吳桂花繼續說:“經才苦,我幫不上忙,還添亂。經才一定很討厭我……我不想……被自己的兒子怨恨。” 沈香引心寒如冰窖,這就是無私的愛? 李經才再一次跪在地上,“媽,我好後悔…我怎麼會怨恨媽!您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對我最好的人,沒有您,我什麼都不是……” 吳桂花呼出一口濁氣:“不怪就好……媽的保險金,能有一些,你領了,過年帶蓉蓉去吃那家烤乳豬。” 烤乳豬,是吳桂花有一天買菜路過時看到的。 八百元一隻,香味撲鼻,隔著玻璃窗她都流口水。 一回家,就向李經才提議,過年一家人去那裡吃團圓飯,嘗嘗這烤乳豬到底什麼滋味。 但是李經才被債主煩擾,訓了吳桂花兩句,又自棄的說:我們家這種條件,那種給有錢人吃的東西就不要想了。 李經才哭得沒了聲音,愣在原地。 沈香引知道,他這是心碎了。 吳桂花見他不回應,又說:“經才…別怪媽沒本事了……” 李經才搖著頭,眼前一黑,摔在地上,昏倒了。 “經才!”吳桂花擔憂。 沈香引上前:“吳大娘,人鬼殊途,你的身體一直穿過他,他受不住的……” 吳桂花像做錯事般向後撤了兩步。 沈香引垂眸,低聲試探:“吳大娘,您怨我嗎?” 吳桂花搖搖頭:“陰差陽錯……陰差陽錯……怪我自己,我家媳婦走了以後,經才一蹶不振,我太想讓他能有個奔頭……可惜他誰也看不上,唯獨對你……”吳桂花不再說了,定定望著李經才的臉。 沈香引心情復雜,也不再多說:“您安心上路吧。” 見吳桂花依舊戀戀不舍,又說:“鶴沖天給了他不少錢,他自己也有手藝,不會再受窮。蓉蓉,我也會顧。” 吳桂花轉臉看向沈香引,臉上淡淡漾起溫和的笑,身影也漸漸模糊起來。 沒了牽掛,在人間便留不住。 消散前,吳桂花的聲音回蕩在沈香引耳畔。 “如果覺得對我有愧疚,就還給經才,不要怪他,讓他好好……” 她沒有說完,消失得像沒有出現過,空留漂浮著的灰燼。 但沈香引知道,她想要李經才好好活下去。 寒夜漫長,沈香引找了個椅子坐下來,香煙一支接著一支點。 這人間疾苦,她真是看不得。 天蒙蒙亮的時候,李經才醒了。 剛睜開眼一個激靈坐起來:“我媽呢!” “走了。”沈香引的聲音乾扁無力,像個老人。 李經才失魂落魄坐在地上,眼神愈發黯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沈香引看他像看垃圾,問:“你怎麼下得了手?” 李經才胸腔裡擠出哭腔:“我沒有……我媽摔倒了……磕了腦袋。” 他搖著腦袋,似乎自己也不願意承認:“她向我伸手,讓我扶她……我沒扶……她一聲一聲叫我的名字……我……我上了樓去。” 沈香引心律失調一瞬:吳桂花等死的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得多害怕,多傷心…… 見死不救不犯法,但李經才餘生都會活在痛苦中。 沈香引摁滅煙:“因果循環,你造的孽,不想報復在蓉蓉身上,就把這苦果悄沒聲的自己全吃了。” “什麼意思?” “你要用餘生贖罪,在每一個想要背棄生活、墮入黑暗、一了百了的時候。再苦,受著,就算是裝,你也得“好好活下去”……” 李經才聽懂了,他無法麵對自己,無法麵對老父親,也無法麵對蓉蓉。 但是他必須麵對,被愧疚和痛苦重重壓著,也要裝作無事發生,像個陽光積極的正常人,繼續扮演父親、兒子,撐起這個家。 不能說苦,不能頹喪,不能放棄。 沈香引走出門口,語氣有幾分譏諷的再次重復:“李經才,好好活下去。” 這句話像是詛咒鉆進李經才的耳朵,壓得他抬不起肩膀。 沈香引知道,李經才餘生將承受什麼。 因為她也在這樣“好好的活著”,但她承受的是李經才的千倍萬倍。 從碧落小雅出來,沈香引拿出老人機,給鶴沖天發了個消息:“忙得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