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上她的車(1 / 1)

客車廂裡,站的坐的,滿滿當當十三個臉皮腐朽的人!   此刻正齊刷刷看著二人。   他們打扮奇異,長袍馬褂、短襟衫,圓墨鏡。   沈香引抱著胳膊,靠在旁邊車門,等鶴沖天適應。   會接受?還是會逃跑?   鶴沖天愣了幾秒,看向沈香引,無聲詢問。   沈香引解釋說:“這是一輛民國二十三年失事的火車,車頭連著第一節車廂沖破山崖,墜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   “那他們?”鶴沖天膽子大,但也是第一次見到真東西,抬起手看看手指上的血跡,不可思議的同時也毛骨悚然。   沈香引點頭默認:“我能看到,你們看不到的東西,我的血,能讓你暫時開眼大約……一刻鐘。”   說完,她朝著車廂裡走,在第一排的空位置坐下。   車廂裡的人形容各異,有老有少,有幽怨的有嬉笑的也有哭哭啼啼的。   “沈小姐,你來看我們了。”   “怎麼帶了人來?他也能看到我們?”   “這位兄弟身上怎麼金光閃閃的?我有些怕,可別讓他摸到我們!”   “嚶嚶嚶,沈小姐的衣服真美,我也想換漂亮衣裳……”   沈香引笑著向他們點頭問好。   這場景無比詭異,鶴沖天從來沒有這麼悚然過!   隔著一道門,像是隔著陰陽兩界!   沈香引坐在裡麵,如同鬼魅,但她是美的,鮮活的。   不遠不近,沈香引的聲音緩慢   “這節車廂,於你隻是一堆廢鐵,再有情懷些,無非感慨是歷史的痕跡。但對我來說,這是一整個戲班子十餘人的百年遺憾。”   她指了指旁邊穿長褂手持扇子的中年男人,“萬老板,當年包下一節車廂,帶整個戲班子上北平赴一場梨園盛會,那是這個被埋沒的戲班子嶄露頭角被大家看到的機會,十幾年的苦功夫就差臨門一腳。”   “可惜沒去成,半道兒上遭了土匪,全死了,唱杜麗娘的演員也被土匪綁了去。”   說到這裡,扮柳夢梅的儒雅巾生黯然傷神。   其他人,有的人低下頭,有的人捶桌子,有的人嘆氣低罵……   “所以他們困在這裡,咽不下一口氣,每到夜晚就搭臺唱戲,缺了杜麗娘,也沒有觀眾,日復一日重復著試圖完成那場永遠不可能完成的《遊園驚夢》。”   “鶴沖天,我和你看到的世界不一樣。你想知道,我們麵對的對手是什麼,這關乎於另一個世界,在我說出來之前,你還有機會遵循啞姨的勸誡:離開這裡。”   鶴沖天愣怔。   沈香引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疏離,好像他從來沒有認識過她一樣。   剎那間還真有點被唬住了。   待回過神,他呼出一口氣。   悠然而堅定,一步一步邁進客車的車廂。   “這世界原本隻是一個世界。”   他坐到沈香引旁邊,伸出自己的手掌,翻覆,“正麵,反麵,側麵,外麵,還有裡麵。”   說完,看了一圈周圍灰白腐朽的臉,已經不見絲毫驚慌。   “陰或陽共同組成我所在的世界,並不是我看不到,它就不存在。我不會離開逃避。”   沈香引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滿意,杏眼微瞇的看著他。   “我好感動,聽著都讓我以為,你會十分大義凜然的幫我呢。”   鶴沖天反問說:“我沒在幫你?”   沈香引若有所思,周圍的十幾個人像是聽熱鬧似的,圍著二人。   “你表麵上是在幫我,但其實有自己的目的,而且對於你來很重要,說說吧,你的目的是什麼?”   鶴沖天看了看周圍,不說話。   “你放心,一刻鐘過去,你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   沈香引:“……”未曾看到過這麼多年不也過來了嘛?   二人一時相顧無言。   鶴沖天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在對著空無一物的鏡子畫小花臉,又問:“他們要困在這裡到什麼時候?”   沈香引聳聳肩,“不知道,困到他們連這個狀態都維持不住。”   “然後會去哪?”   沈香引語氣有些失落:“消失,哪也不去,沒了。”   “沒有輪回?”   “除非他們放下執念。”她想到了沈月英。   月英的軀體和魂魄,都不見蹤跡,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還是否存在。   鶴沖天提議:“如果你我做觀眾,他們能不能重入輪回?”   沈香引搖頭:“你當他們傻呀,又不是拍電視,他們要的是真真實實的滿堂彩,而不是一個出於憐憫的孤零零掌聲。還有,杜麗娘不在。”   萬老板在後麵唉聲嘆氣:“不知道嫣紅和我們是不是一樣被困在哪裡。”   嫣紅是扮杜麗娘的演員。   沈香引脫口而出:“那個土匪頭子對她不錯,壽終正寢,早投胎了吧。”   說完,又找補對鶴沖天說:“查資料看到的。”   唏噓中,那畫花臉兒的少年閑不住,敲響了鑼鼓。   接著不知誰彈撥了琵琶。   三弦的調子也起來了,接著是京胡、二胡、竹笛……   是《遊園》中《皂羅袍》的一段。   在烘著通紅火光的廢棄車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極妙的曲兒傾瀉而出。   沈香引從地上拿出之前買的酒,倒在落滿灰塵的破杯裡。   “光顧著聊天,忘了給你們上酒。”   萬老板搖著扇子聽得高興,晃著步子到沈香引跟前兒,對著白酒嗅了嗅。   “沈小姐今天不來一段?”   沈香引搖頭:“有人在,放不開。”   鶴沖天挑眉:你和他們還更熟一些?我倒成外人了?   到這裡,他覺得自己有點懵,也有點迷。   車廂裡的小曲兒婉轉動聽,他這是誤入了一場驚艷詭譎的堂會。   鶴沖天笑得別有深意,對沈香引說:“你唱一段,我送你個禮物,保證你喜歡。”   沈香引抬眼看他,這賣關子的把戲現學現賣?   “萬一不喜歡呢?”   “肯定喜歡。”鶴沖天向後坐坐,抱起胳膊。   沈香引清了清嗓子有些敷衍的唱: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變賞心樂事誰家院?——”   就唱了四句,火爐裡的火焰頓時熄弱,鶴沖天眼前一滅,整個戲班子的人都消失不見。   原本熱鬧的車廂隻剩黑暗,驟然冷場。   一刻鐘到了。   沈香引空靈閃著水光的眸子定在那裡,戲調也戛然而止。   她收回眼神看鶴沖天,“你要送我什麼?”   鶴沖天腦袋裡突現一個荒謬愚蠢到令自己發笑的念頭:你要什麼我送什麼。   說出口的語氣是冷硬的,“我找到了冒領走你奶奶遺體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