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了，我經過五個小時的艱難跋涉，我終於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此刻，太陽已經快下山了。 　　我來到父親教書的地方，一座教學樓，孤零零地座落在一座荒涼的黃土嶺上。整個學校隻有三個初中教學班。 　　學生都是通學生，教室很寧靜，我敲了兩下門。門開了，見屋裡書桌旁邊坐著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女孩正在寫作業。精致的五官配上一身天藍色的連衣裙，動人極了。再看看我自己，一個月沒理發了，上身穿一件露著破洞的灰黃的體衫，半節短褲的褲腳已升到上膝蓋了，腳上穿一雙自己打的稻草鞋。像乞丐似的。她冷冷地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爸，他是誰？” 　　“他……”父親吱唔著。 　　我冷冷地說：“你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敢認了嗎？” 　　女孩說：“他真是你兒子？” 　　父親終於點了點頭。稍停，突然厲聲說：“蘇陽，你來乾什麼？” 　　“我來讀書！！！” 　　父親一臉冷氣地說：“你不是讀書的料，你回去！” 　　“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因為你不是我的兒子。” 　　我望著父親睜得像牛眼似的眼睛，心裡一下升騰起一股沖天的怒火。為了夢想，我壓抑著心中的憤怒，低聲說：“我想復習，參加高考！” 　　“想復習？哼！！！”三個字像冰雹一樣冷。 　　“我想讀書！” 　　“你的書已經讀完了。我不會送你讀書的。立刻回蘇家沖去！” 　　“我要讀書！我想考大學！” 　　“考大學！！！？”父親冷冰冰地說：“你讀書，妹妹和弟弟怎麼辦？堅決不行！你就死了這條心吧！”父親說完，把我推出門外。“嘭”的一聲關死了門。 　　我一下子驚呆了。我沒想到父親害死了母親，對自己的兒子也這麼狠心！ 　　我慢慢地走出教室，此刻太陽已經落山了。夜幕已悄悄降臨。回家的路有二十多裡路。 　　對自己最好的奶奶已經不在了，這裡除了父親是自己的親人，一切已經是那麼陌生。 　　可是，父親竟然對自己如此冷漠無情。我無法理解。 　　看到自己熟悉的一草一木，回過頭看昨天走過的路，逝去的往事像一道道風暴中的閃電浮現在眼前…… 　　十六年前，在這片生我養我的人生舞臺上，演繹著歡愉與痛苦悲歡與離合令人刻骨銘心的人生故事。 　　我沒有回到自己熟悉的家，因為那個曾經是我朝夕相伴十三年的家是那麼親切，那麼釋懷，那麼刻骨銘心。 　　如今，這個家卻那麼陌生，那一道熟悉的家的門坎我想跨躍，可是，我的腳步是那麼沉重。 　　生我養我的母親在我八歲那年寒冬消失在寒冬的風雪中。疼我的爺爺和奶奶在我高中畢業那一年雙雙離世。 　　第二年，母親去世不到半年，父親就娶了他早已勾搭上的相好組成了他夢想的家庭。把我們三姊妹組成了另一個家。在爺爺和奶奶的照顧下，我順利了完成了高中學業，那一年我十三歲。奶奶爺爺去世後，我帶著妹妹十歲的妹妹和七歲的弟弟回到自己祖上老家：蘇家沖。 　　這個從小生我養我的家是對我來說，已經非常陌生了。屋裡的主人已經換成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後媽。我的母親在我七歲時因為生病父親狠心不送醫院小病拖成大病。母親已瘦得皮包骨頭，在雪夜寒風中，母親抱著兩歲的弟弟，我和五歲的妹妹吃力地用小手抓柴坑中我從山中撈的茶子樹枯葉往火坑裡一片一片地燒。 　　火光不大，但仍然散發出一片片溫暖。 　　屋外下著雪，結著冰。 　　茶子樹的枯葉燃燒出來的溫暖遠遠抵禦不了寒冬的包圍。 　　撕心裂肺的病痛使母親陷於了絕望的呼喊。 　　妹妹哭了。 　　母親停止了哭喊。 　　奶奶來到母親身邊說：“求姣，我就去喊他回來，把你送醫院！” 　　母親痛苦地搖頭。 　　奶奶冒著風雪出去了。一個小時後，奶奶帶著村裡的四個青壯年，扶著母親上了用兩根竹子紮的擔架，母親躺在擔架上，身上蓋著她出嫁時的被子，在寒風冰雪中向區人民醫院趕去。 　　沒有父親的影子。隻有弟弟和妹妹的哭喊聲。 　　我沒有哭，心中隻有恨。恨父親為什麼母親剛生病不把母親送進醫院。父親和母親是爺爺和奶奶的包辦的。母親由於長得不漂亮，不善言辭。而父親長得俊，從母親生下我時，就開始鬧離婚。母親願意離婚，條件是要帶著我離家。父親同意，爺爺和奶奶死活不同意。 　　父親無奈，一直拖到生下了妹妹和弟弟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ｎ.com 父親見離婚無望。一直折磨母親。母親病了，不醫，小病變大病。 　　在我的記憶裡，父親對母親從來沒有好臉色。拳打腳踢是家常便飯，母親常常被父親打得頭破血流。 　　父親在外麵有女人，但母親不敢吭聲。母親因為有了我們三姊妹，有了希望。把一切苦難隱忍在心中。無怨無悔地起早貪黑地勞作。因為有了希望，從未叫一聲苦。每天隻吃兩餐，而且吃不飽。出紅薯喬麥時，她把米飯留給我們吃。自己吃雜糧。從無怨言。每天看著我們三姊妹吃飽了，厚厚的嘴角上露出少有的微笑。 　　我沒有讀學前班，四歲讀一年級。每學期拿著獎狀回家，母親臉上笑起來像盛開的牡丹，美麗極了。 　　母親親自把獎狀端端正正地用飯蕩水地獎狀貼在堂屋的神嵌上。幾十年過去了，每次我回家時，總要去看一看神嵌上那一張張在歲月的洗滌中仍然屹立在發黃的傷痕累累木板上依稀可認的三好學生的幾個字。我看見了年輕的母親影子，看見了她樸實善良的笑容，看見了母親瘦弱的常年穿著一身灰白衣服的身影，看見她長長的發辮滾著青春的氣息…… 　　然後，母親總要煮兩個雞蛋悄悄地塞到我手心…… 　　我覺得母親是世界最美麗最善良的母親。 　　第二天清早，當夜，母親就死了。 　　從此，母親在我心中永遠定格在三十二歲。深深地埋在我心中…… 　　想著這一切，我毅然轉身，朝著來的路大踏步地往前走。 　　突然，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