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死一般靜寂,祠堂掩映在一株大槐樹下。 孝婦碑上落下了斑駁樹影,倒將那文字映得破碎起來。 白日裡望上去喜氣洋洋的福塔, 暗夜裡, 那楠木上的紅漆倒似乾涸的血跡。 自從石屏村的人一個接一個的病倒,此處香火已經遠不如一年前旺盛了。 滿階落葉,青痕交加。 明明是六月夏夜,祠堂裡卻無比陰寒。 抬頭,黑雲遮去了月,不見一點星辰。 不是什麼好兆頭。 虞清蹙起了眉。 入福塔的小徑,雜草叢生,碎石成堆,茂盛的雜草有的竟比人高。 風拂過,雜草叢不斷地搖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漆黑的草叢裡,疏忽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若有若無。 虞清疑心自己聽錯,凝神細聽,那聲音卻又消失了。 “鏘!”地一聲, 長劍出鞘。 她目光警惕,悄無聲息地靠近那方草叢。 “哢嚓。” 腳下踩碎了一截枯枝,她的身體瞬間僵住了。 一股無比森冷的氣息從腳尖纏至脖頸,她全身的血液好像凝固。 胸口沉悶,似壓了塊巨石。 草叢裡傳來了“啪嗒,啪嗒”的聲音, 好像是什麼東西濕漉漉地剛從水裡爬上來,渾身還滴著水。 眼前開始有水氣彌漫,夾雜著嬰孩的啼哭。 “誰聞棄女淚, 淒涼子夜情。 餘未嘗見日, 命沉冷水底。” 有淒厲嗚咽之聲從福塔內傳來。 那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幾番重復後,竟像是響在耳邊。 虞清強行穩住心神,默念律令: “天地自然,穢炁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急急如律令!” 她厲聲呼喝,長劍以破空之勢,釘入了福塔正中心的木梁。 劍氣掀翻了那塊黑緞,露出送子觀音的麵目—— 那觀音眉目緊閉,流下了兩道血淚。 怪不得,要以黑緞覆麵…… 虞清的靈臺瞬間清明。 終於理解司空煜為何不願救治這村人了! 這福塔裡,藏著的,怕壓根不是什麼子孫綿延的祝頌! 而是鎮著無數一出生便被家人拋棄的女嬰的怨靈。 她移步上前,扶上那觀音的麵容。 玉麵觀音,神色無喜無悲, 但那血淚痕跡之深,已滲入玉石。 塵煙淼淼中, 她好像看到石屏村的女孩們悲慘的一生。 不被期待的出生, 病弱者甚至無救治的機會,直接蒙上麻袋拖去河裡。 跌跌撞撞長大, 一紙婚書,一披紅蓋頭,敲鑼打鼓,送往未知的命運。 為人生兒育女, 若有不順人心處,動輒挨打受罵。 多年媳婦熬成婆, 死前還期待著抱上孫兒。 若是孫兒,喜大普奔,拍手稱慶。 若是孫女,抬不起頭,恨不得拎著媳婦的腦袋一同撞死在孝婦碑上。 她閉目,靜靜感受胸中各種情緒的翻湧。 “我把你們放出去,可好?” 虞清艱澀道。 那歌聲越發淒厲了。 祠堂內,四麵八方,皆傳來不同音調的歌聲,匯聚一堂,形成合奏。 祠堂前的槐樹瘋狂地搖晃了起來,烏雲遮月的天徹底地黑了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一絲光都沒有。 虞清憑著感覺摸向了送子觀音的後方。 那是一串係著銅錢的鐵索,將福塔的一方洞口牢牢鎖死。 “他們是從這裡丟棄你們的嗎?” 那是一方窄小的方形入口,僅能容下一方小小的盒子,內部的空間卻無比廣闊。 虞清握住鎖鏈的頂端,暗自發力,福塔簌簌地震動起來。 “師姐!住手!” 虞清被旁側裡沖出來的慕容天一把推開。 “這裡麵的怨靈已經孕育出了一匹高級魔獸!若解封,恐釀成大患!” 慕容天急切道。 “讓她開!” 係統氣得吱哇亂叫: “那絕世神器就在這福塔裡,不開了這封印,怎麼拿到神器!” 虞清半晌沒有動靜,慕容天又喚道: “師姐!” 一滴清淚滴在了他的手臂上。 師姐,流淚了嗎? 那個泰山崩於前都能不變神色的師姐, 竟於此地此刻, 落淚了。 很快,地麵開始劇烈地晃動。 福塔搖搖欲倒,似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拉伸擠壓,嘎吱作響。 鎖鏈上的懸掛的銅錢嗡嗡齊鳴,發出金屬撞擊的鋃鐺聲。 紅漆一片又一片的剝落,露出木梁上雕刻出的黃色符文。 “縛魂咒……” 虞清喃喃。 她曾在流仙宗藏經閣最偏僻的角落裡尋見過一本古書,這符文便是出自於此。 “縛魂咒,專以縛之,然即桎梏,不能滅之,久往必生患……” 她想起書上的描述,心中思忖: 或許早有修行的高人察覺到此處孕育的魔物,但不知出於何種緣由,隻是將這魔物束縛起來,並沒有趁它尚微末時消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任由其發展至今,恐怕這咒術也難擋。 此處怨氣深重,這魔物說不定是以這些怨靈為食。 再往深一步想, 這魔物真是從這福塔內誕生的嗎? 會不會有人看中了此處的怨艾匯聚,加以誘導,催化,將那魔物牽引至此。 對於魔修而言,此處無疑是風水寶地。 可若有正道修士如此作為—— 那便是串通邪祟,為禍人間,必為修行界所不容! 思及於此,她麵容嚴峻。 流仙宗延續至今,子弟甚眾,門規森嚴,但樹大免不了生蟲豸。 此符隻有高階修士方能施展…… 福塔裡隱隱傳來尖嘯聲,混雜著淒厲的歌聲,將這祠堂四麵八方占滿。 慕容天隻覺得到處皆是厲鬼呼嘯, 身體隨著地麵左搖右擺,倉惶中拿棉球堵住耳朵, 但那些聲音仍鉆入他的耳朵, 如尖刀刺入他的心扉。 “宿主,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那魔物已經被驚動,我們悄悄潛入的計劃失敗了!” 係統殷殷勸誡。 慕容天縱然膽戰心搖,麵色蒼白,仍撐著劍柄,勉力維係自己的身體,搖頭道: “師姐…師姐還在此處。” “師弟,此處不宜久留,速速離開。” “錚!”一聲,虞清拔劍出鞘,一道帶著雷霆的洶湧劍氣噴薄而出。 她無暇顧及慕容天,幾步一個飛躍,便登上了福塔頂。 逡巡片刻, 抬手, 一劍插入了塔頂中心。
6、福塔(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