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福塔(1 / 1)

夜色如死一般靜寂,祠堂掩映在一株大槐樹下。   孝婦碑上落下了斑駁樹影,倒將那文字映得破碎起來。   白日裡望上去喜氣洋洋的福塔,   暗夜裡,   那楠木上的紅漆倒似乾涸的血跡。   自從石屏村的人一個接一個的病倒,此處香火已經遠不如一年前旺盛了。   滿階落葉,青痕交加。   明明是六月夏夜,祠堂裡卻無比陰寒。   抬頭,黑雲遮去了月,不見一點星辰。   不是什麼好兆頭。   虞清蹙起了眉。   入福塔的小徑,雜草叢生,碎石成堆,茂盛的雜草有的竟比人高。   風拂過,雜草叢不斷地搖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漆黑的草叢裡,疏忽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若有若無。   虞清疑心自己聽錯,凝神細聽,那聲音卻又消失了。   “鏘!”地一聲,   長劍出鞘。   她目光警惕,悄無聲息地靠近那方草叢。   “哢嚓。”   腳下踩碎了一截枯枝,她的身體瞬間僵住了。   一股無比森冷的氣息從腳尖纏至脖頸,她全身的血液好像凝固。   胸口沉悶,似壓了塊巨石。   草叢裡傳來了“啪嗒,啪嗒”的聲音,   好像是什麼東西濕漉漉地剛從水裡爬上來,渾身還滴著水。   眼前開始有水氣彌漫,夾雜著嬰孩的啼哭。   “誰聞棄女淚,   淒涼子夜情。   餘未嘗見日,   命沉冷水底。”   有淒厲嗚咽之聲從福塔內傳來。   那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幾番重復後,竟像是響在耳邊。   虞清強行穩住心神,默念律令:   “天地自然,穢炁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急急如律令!”   她厲聲呼喝,長劍以破空之勢,釘入了福塔正中心的木梁。   劍氣掀翻了那塊黑緞,露出送子觀音的麵目——   那觀音眉目緊閉,流下了兩道血淚。   怪不得,要以黑緞覆麵……   虞清的靈臺瞬間清明。   終於理解司空煜為何不願救治這村人了!   這福塔裡,藏著的,怕壓根不是什麼子孫綿延的祝頌!   而是鎮著無數一出生便被家人拋棄的女嬰的怨靈。   她移步上前,扶上那觀音的麵容。   玉麵觀音,神色無喜無悲,   但那血淚痕跡之深,已滲入玉石。   塵煙淼淼中,   她好像看到石屏村的女孩們悲慘的一生。   不被期待的出生,   病弱者甚至無救治的機會,直接蒙上麻袋拖去河裡。   跌跌撞撞長大,   一紙婚書,一披紅蓋頭,敲鑼打鼓,送往未知的命運。   為人生兒育女,   若有不順人心處,動輒挨打受罵。   多年媳婦熬成婆,   死前還期待著抱上孫兒。   若是孫兒,喜大普奔,拍手稱慶。   若是孫女,抬不起頭,恨不得拎著媳婦的腦袋一同撞死在孝婦碑上。   她閉目,靜靜感受胸中各種情緒的翻湧。   “我把你們放出去,可好?”   虞清艱澀道。   那歌聲越發淒厲了。   祠堂內,四麵八方,皆傳來不同音調的歌聲,匯聚一堂,形成合奏。   祠堂前的槐樹瘋狂地搖晃了起來,烏雲遮月的天徹底地黑了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一絲光都沒有。   虞清憑著感覺摸向了送子觀音的後方。   那是一串係著銅錢的鐵索,將福塔的一方洞口牢牢鎖死。   “他們是從這裡丟棄你們的嗎?”   那是一方窄小的方形入口,僅能容下一方小小的盒子,內部的空間卻無比廣闊。   虞清握住鎖鏈的頂端,暗自發力,福塔簌簌地震動起來。   “師姐!住手!”   虞清被旁側裡沖出來的慕容天一把推開。   “這裡麵的怨靈已經孕育出了一匹高級魔獸!若解封,恐釀成大患!”   慕容天急切道。   “讓她開!”   係統氣得吱哇亂叫:   “那絕世神器就在這福塔裡,不開了這封印,怎麼拿到神器!”   虞清半晌沒有動靜,慕容天又喚道:   “師姐!”   一滴清淚滴在了他的手臂上。   師姐,流淚了嗎?   那個泰山崩於前都能不變神色的師姐,   竟於此地此刻,   落淚了。   很快,地麵開始劇烈地晃動。   福塔搖搖欲倒,似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拉伸擠壓,嘎吱作響。   鎖鏈上的懸掛的銅錢嗡嗡齊鳴,發出金屬撞擊的鋃鐺聲。   紅漆一片又一片的剝落,露出木梁上雕刻出的黃色符文。   “縛魂咒……”   虞清喃喃。   她曾在流仙宗藏經閣最偏僻的角落裡尋見過一本古書,這符文便是出自於此。   “縛魂咒,專以縛之,然即桎梏,不能滅之,久往必生患……”   她想起書上的描述,心中思忖:   或許早有修行的高人察覺到此處孕育的魔物,但不知出於何種緣由,隻是將這魔物束縛起來,並沒有趁它尚微末時消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任由其發展至今,恐怕這咒術也難擋。   此處怨氣深重,這魔物說不定是以這些怨靈為食。   再往深一步想,   這魔物真是從這福塔內誕生的嗎?   會不會有人看中了此處的怨艾匯聚,加以誘導,催化,將那魔物牽引至此。   對於魔修而言,此處無疑是風水寶地。   可若有正道修士如此作為——   那便是串通邪祟,為禍人間,必為修行界所不容!   思及於此,她麵容嚴峻。   流仙宗延續至今,子弟甚眾,門規森嚴,但樹大免不了生蟲豸。   此符隻有高階修士方能施展……   福塔裡隱隱傳來尖嘯聲,混雜著淒厲的歌聲,將這祠堂四麵八方占滿。   慕容天隻覺得到處皆是厲鬼呼嘯,   身體隨著地麵左搖右擺,倉惶中拿棉球堵住耳朵,   但那些聲音仍鉆入他的耳朵,   如尖刀刺入他的心扉。   “宿主,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那魔物已經被驚動,我們悄悄潛入的計劃失敗了!”   係統殷殷勸誡。   慕容天縱然膽戰心搖,麵色蒼白,仍撐著劍柄,勉力維係自己的身體,搖頭道:   “師姐…師姐還在此處。”   “師弟,此處不宜久留,速速離開。”   “錚!”一聲,虞清拔劍出鞘,一道帶著雷霆的洶湧劍氣噴薄而出。   她無暇顧及慕容天,幾步一個飛躍,便登上了福塔頂。   逡巡片刻,   抬手,   一劍插入了塔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