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李玉堂伸出一根手指,“一萬塊,窟窿可是不小。一直以來,我是最反對拉饑荒的,知道為啥嗎?” 張國元說:“咋能不知道,拉了饑荒不好還啊。” “是啊,一斤苞米才一毛多。”劉誌平說道,“哎,這一年年的,哪年都是緊緊巴巴的,褲腰帶都快勒折了也攢不下幾個錢。” “錯!不好還還隻在其次!”李玉堂說著站了起來,一隻手拿著煙袋,一隻手拄著桌子,身子微微向前傾,提高了聲音說道,“我是不想開這個頭,一旦開了頭,我就怕沒完沒了!” 眾人不由看向李玉堂,在他們的印象中,除非莊稼遇到什麼坎兒了,比如暴雨、乾旱,否則,極少見他如此嚴肅,此刻,甚至比那會還要嚴肅幾分。 眾人也不由坐直了身體。 李玉堂環視眾人,“比方說,現在咱拉了一萬塊的饑荒,那有一天我不再是支書了呢?下一任支書會給咱老李擦屁股嗎?” 李玉堂微微撇著嘴,臉上帶著看透人情世故的神情,搖了搖頭,說,“幾乎不可能!” “而最大的可能,就是繼續拉饑荒,人家一看,你老李拉了一萬的饑荒,好,那我來八千,還比你老李少兩千呢!” “再下一任來了,一看你這有一萬八的饑荒,那我拉一萬五沒問題吧?” “Duang!Duang!Duang!”李玉堂敲了敲桌子,再次提高了聲音,“那樣的話,還TM有完嗎?窟窿不越來越大?咱村還想翻身?做夢吧!” “想想我都害怕!到時候人們就會說,青山大隊一屁股饑荒就是從他李玉堂開始的!” 李玉堂喘了口氣,坐了下來,“所以啊,我不敢冒險,德彪想弄廠子,我總是橫擋豎攔的,我老李是膽子小,甚至在很多人眼裡就是個老頑固,可我就是不想成為咱村的罪人!” 眾人一片沉默,甚至空氣都凝固了幾分。 趙德彪看了看李玉堂,眼神中帶著心疼,他知道,老頭這是有壓力了,一時間有些後悔,當初有幾次和老頭說話的態度不該那麼急躁。 劉誌平打破了沉默,寬慰道:“支書,您放寬心,咱這回差不了,一準兒能成!” “嗯。”李玉堂點了點頭,“我知道,打從服裝廠回來後,我就一直在琢磨這事兒,咱有技術,有人,公社領導也支持,和縣裡的服裝廠也搭上線了,應該沒啥問題。” 李玉堂說完這話,現場的氣氛略有緩和。 李玉堂接著說道:“我今天說這些話,不是想打退堂鼓,而是想要大夥重視起來,一旦服裝廠開始,無論涉及到誰,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此外,我要著重強調一點,不要忘了我們的身份,不要忘了我們的本分!” “我們的身份是農民,本分就是種地。不能因為服裝廠的事而耽誤了種地。” 李玉堂轉頭看向劉誌平和趙德彪,“尤其是你們倆,以後可能要兩頭兼顧,但無論怎麼辛苦,也不能把種地的事落下,當然,到時候忙不開要及時溝通,好提前安排。” 劉誌平急忙保證:“支書您放心,這不會的,咱是乾啥吃的能忘了嗎。” 趙德彪也麵帶嚴肅的下了保證。 李玉堂放下煙袋,拿著白色的已經有些斑駁的搪瓷缸子猛喝了幾口水,說道:“那好,那現在就進入正題。” “首先就是關於服裝廠人員的開支,我的意思,暫時和生產隊一樣,采用工分製,改不改成工資的形式發放,等以後再說,以後是什麼時候呢?一來,要看政策,二來要看服裝廠的發展情況。” “另外,所有在服裝廠乾活的大隊乾部,在服裝廠盈利之前工分隻拿一半。” “怎麼樣,大夥有啥意見或者建議盡管說。”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說話。 李玉堂敲了敲桌子,“咋都不吭聲?那我點名了啊,誌平,你先來。” 劉誌平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說:“支書,我覺得這樣挺好,我贊同。” “其他人呢?什麼意見,別都悶著不說話啊。”李玉堂皺眉看這大夥。 張廣舉了舉手。 “三兒,你說。” “大致上我是贊同的,但正式開工後能不能以基礎工分加計件的形式?” 李玉堂聽罷問道:“大夥呢?覺得三兒這個建議怎麼樣?” 張國元想了想,又看了看張廣,說道:“我不贊同三兒的提議。” 張廣有些詫異,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好嗎? 李玉堂說道:“國元,你說說看。” 張國元說:“我的意思是計件要等一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起碼要等一個月或者兩個月以後再施行。” “為啥呢?有三點原因。” 張國元伸出一根手指,“第一,要給人適應的時間,不能一上來就直接往脖子上套繩子。” “農村和城裡不一樣,上班的和不上班的也不一樣。比如時間觀念、比如紀律性、服從性,乃至整個人的生活習慣,都是不一樣的。我們要允許人有適應的、養成新的習慣的過程。” “而計件,就等於在人家屁股後放了條狗,注意力都被狗吸引了,哪還有精力看腳下的路?” 張廣聽了不由點了點頭,三叔說的有道理,就像新入職的員工,在實習期內往往是沒有績效考核的,因為要給人一個學習和適應的過程嘛。 張國元繼續說道,“第二,現在施行的話,我擔心影響團結,影響廠子的風氣。” “人和人不一樣,有的人笨一點,有的人靈一點,有的人懶散一點,有的人勤快一點,有的人縫縫補補的經驗比較豐富,而有的人則可能比較缺乏。” “大家都是鄉裡鄉親的,甚至都沾親帶故,你幫幫我,我教教你,這都很正常,也是一個必須的互相學習、互相交流的過程。” “那麼,在這個過程中,笨一點兒的也能進步快一些。懶散的,也能變得勤快些。” 話說到這,張國元臉上多了幾分嚴肅,“如果實施了計件,那我憑啥耽誤時間去幫你?” “而笨一點的會不會想,咱倆還是親戚呢,問你問題居然帶搭不惜理的!” 張國元攤了攤手,“矛盾這不就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