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國驅馬前去,未看見身後的孫可望臉色驟然沉了下來。 在嘗試過手握生殺大權的滋味後,在嘗試任人使喚的滋味可不好受。 他知道吳復禮是細作,可那廝有一句話說的很對:“萬物有主,三軍需一心,定國啊,可別怪我,我也是為了大西好。” 曲靖城小,城墻不高。 至艷陽高照之時,在大西軍潮水般連綿不絕的攻勢下。 一而再,再而衰。 城內守軍在開始爆發出巨大的戰力後,氣勢衰竭,漸漸不支。 日頭方才西斜,已然是疲態盡顯。 李定國將一切都看在眼裡。 他陸續將精銳士卒投入戰鬥後,逼迫對方不得不把預備隊也提上了陣。 再多輪試探過後,他確信對方沒有後續的兵力了。 如今士卒乏困,內無餘兵外無救援,已成困獸,不過是在做無謂的反抗罷了。 是時候摧毀他們了。 李定國大手一揮:“擊鼓,全軍出擊!” 鼓聲響起,大西軍中頓如猛虎出籠。 在生力軍加入後,曲靖守軍節節敗退。 胡老二已經記不清,這是敵方第幾波攻勢了。 但他很清楚,經過血與火的錘煉,慌亂的新兵已經被鍛成了沉穩的老兵。 實戰永遠是最好的老師。 唯一的問題是,得到這些經驗的代價太高了。 新兵傷亡慘重,還能站在墻上的人,三不存一。 他原本的屬下,那些老兵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即使是勇猛如他,也是身上新添了好幾處傷。 尤其是左手受到的那次錘擊,致使他每揮動一下左手都得忍受撕心的疼痛。 事到如今,他有些後悔了。 後悔自己大意輕敵了。 在南方蠻地的縱橫披靡,讓他膨脹了,乃至於忘記了一件事——這裡是漢地。 戰爭的烈度,遠不是南方那些,以遊擊、偷襲為主的蠻夷之國可比擬的。 這裡發生的局部戰爭,放在蠻地,那都是滅國級。 “呼~”胡老二深呼一口氣,努力平息胸口翻騰狂湧的血氣。 往左右望去,身旁那些一路隨他從蠻地征戰至今的兄弟們,仍在浴血奮戰。 他們與自己一樣,都曾在異鄉卑微的作為蠻人的奴隸茍活。 他們曾忘卻了怎麼挺直腰桿的活著,忘卻了自己身體裡流淌的血脈。 直到一個男人的到來,喚醒了他們體內的自遠古傳來的聲音。 那是祖先不屈的怒吼! 胡老二一鐵筒錘死一個敵兵,舉著滴血的鐵筒振臂高呼:“兒郎們,可還記得在軒轅黃帝神像前發過的誓!” “先祖之誓,此生不敢忘!”城墻上傳出一陣連綿不絕的怒吼:“餘生永不為奴!” 伴隨著直沖雲霄的不屈怒吼,信念的力量,讓老兵們那傷殘疲憊的身軀,再次爆發出強大的戰力。 為了打倒敵人,縱使以傷換傷以命換命也在所不惜。 在老兵們的憤然反擊下,那些好不容易攻上城墻的敵軍,還未來得及站穩腳跟,便被再次擊退。 “有幾分血氣。”城下的李定國麵色凝重,這樣頑強的敵人博得了他的尊敬:“破城後,厚葬他們。” 突然,城墻上炸響一聲驚雷,隨後雷聲如暴雨,快速且連綿有節奏的不斷落下。 伴隨著雷聲,一具具大西士卒的屍體自城墻上跌落。 “火槍!”李定國久經沙場,對火器並不陌生,明軍就使火器,隻是明軍的火器大多是些劣質貨色,能響就算不錯了。 完全不可能給他的部下,造成如此大的傷亡。 再者,明軍的火槍響起來聲音很亂,且裝填彈藥極為耗時,不可能有連綿不絕的槍聲。 “射!一排蹲下,二排射!” 城墻上。 在胡老二的指揮下,故意讓出了一段城墻。 所圖,正是讓敵人興奮沖上城墻,而後迎接淒慘的死亡。 老兵們拿起火槍排成三排,用標準的三段式射擊,將那一小片城墻化作了死亡地帶。 胡老二咧著嘴,露出了一個殘忍的笑。 沒錯,他是輕敵了。 他以為對方和那些南蠻一樣,堅持不了多久就會耐不住性子發動總攻。 害得他白白多廢了半天的功夫,為了戲演得真,還平白挨了幾下打。 不過這下舒服了,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你幫我練兵,我就送你一點禮。 人嘛,得懂人情世故。 隻是他這禮,卻不見得對方高興收。 李定國的麵色徹底沉了下去。 “將軍,下令收兵吧,在打下去,咱們的家底可就都打完了。”旁邊的副將在哀求。 亂世之中,兵強馬壯者為大。 大西軍中為何是逐漸由多人議事,隱隱變為以李定國和孫可望為首決事。 不正是因為他倆部下最多,兵馬最盛。 頭腦很重要,天賦也很重要,可若是沒有足夠的勢力支持,就好比渡海無船,縱使心比天高,氣比海寬,那也隻能望洋興嘆。 李定國怎會不懂如此淺顯的道理。 可道理終究隻是道理。 此刻的他,就好比被架在火盆上翻烤的肉串,無論怎麼動,都得被火烤。 畢竟,是他極力提議往西進攻雲南。 如今受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議事時怕是自己將受千夫所指了。 “呼~收兵吧。”李定國吐出這幾個字後,仿佛全身的力氣都卸掉了。 他很明白,敵軍憑借手裡那威力巨大的火槍,隻要彈藥充足,他縱使是把部下拚完,恐也難攻占此城。 更大的問題是,區區一個曲靖都如此難纏,一天下來,讓他傷筋動骨。 那作為敵方大本營的昆明,兵力會比曲靖少,會沒有那種威力巨大的火槍嗎? 盡管他很想現實如他所想,但作為一個將軍,理智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 撤退的號角一響,本就無心戀戰的大西軍,瞬間潰退。 同時,一名傳令兵朝他疾馳而來。 “李將軍,請速赴中軍大帳議事。” 來得好快。 “兵甲未收,戰事未盡,我軍又未敗,大不了明日再戰,豈有半途喚將議事的道理……”副手對那傳令兵怒目而視,抽出馬鞭就要抽這大膽的家夥。 “夠了,勿要多言,世上豈有不敗之人。”李定國伸手攔住了這一鞭子。 他李定國拿得起放得下,自己錯估了敵方的戰力。 敗就是敗,何必多做無謂的說辭。 想他們起兵以來,也曾敗的一塌糊塗,乃至兵甲盡失,最終不也熬過來了。 一點小小的挫折豈能打倒他。 “將軍,此事蹊蹺,傳令兵的動作也太快了些,就好像……好像有人料到我部會敗一樣。” “夠了,再有擾亂軍心之言,軍法處置。”李定國神情冷酷,那股多年的威壓,嚇得副將不敢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