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秋澄的性子是最愛玩的，沈綰柔也不遑多讓，她二人再加上一位一向寵溺徐秋澄的徐疏晚，這教導禮儀一事，進行的也是相當緩慢。 　　好在徐疏晚多少顧些分寸，沒有叫徐秋澄整日瘋玩，在她的督促下，半月之後，徐秋澄麵對大婚繁瑣的禮儀也不至於兩眼一抹黑，至少應付的過去。 　　大婚禮儀固然重要，但下發喜帖廣邀賓客之事也不容耽擱。 　　而被派下界的幾位神王——顧青梧與謝洲白因籌備大婚，在人族皇宮忙的焦頭爛額，無法抽身；沈綰柔負責教導徐秋澄大婚禮儀，亦是為了在徐秋澄身邊保護徐秋澄，自然也不可出使各族；淩梔言負責皇宮守衛，僅在公主大婚消息散布出去的這半月裡，便擒獲了不少來打探消息的魔族，便也無法分身離開。 　　至於顧雲蘅……至今都處於失聯的狀態。 　　如此下去，隻有一位玄機之神燕雪尚有餘力與人族使臣沈鶴眠一同出使。 　　然則玄機之神在增益輔助的方麵造詣極深，若出使途中得遇偷襲，怕是也隻能拖延時間，等待援兵。 　　可惜除了燕雪，神族也選不出另一個人選。 　　出使當天，燕雪早早到達皇宮門前，與國相沈鶴眠碰麵。 　　“玄機尊神。” 　　“國相大人。” 　　二人各自依著各自族群的禮儀向對方行禮，算是顧全禮數。再寒暄一陣後，燕雪與沈鶴眠上了車駕。 　　燕雪掀開車簾的一瞬間，黑貓形態的顧雲蘅儼然趴在軟墊上。 　　燕雪一愣。 　　“你怎麼在這兒？” 　　“寒帝派我打探人族消息，又有什麼比潛入人族更方便探知消息的呢？” 　　“所言非虛，但你也不該直接失聯於神族，若知你在國相身邊，此番出使倒也不必費此周章，叫我前去了。” 　　“我隻不過覺得這個凡人有趣，你知道我的性子，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如非必要，我不會出手。” 　　“……” 　　一路上，燕雪故作小憩，實則是與沈鶴眠懷中的黑貓以神識交談，他人自然是無法探知交談內容，不過以神識交談，所散發的神力也自然會被潛伏在車隊中的魔族感知到。 　　燕雪便是要讓他們知曉此行有神族陪同，諒他們顧忌著神族實力，也不會對車隊輕舉妄動。 　　他們的第一站便是魔族。 　　這半月內，魔族始祖羅睺蘇醒，沖破封印，一舉平定神魔大戰後魔族內部的皇位之爭。 　　待內部之亂逐漸平定後，羅睺喚醒四魔將，魔族實力大增，但因神魔大戰魔族折損太多兵力，一時半會兒還無法對人、神二族形成威脅。 　　燕雪與沈鶴眠連日趕路，隨著車隊離魔族愈近，燕雪愈能感知到一股強大的魔氣逼近。 　　這股魔氣徘徊在魔族邊城，其強度遠超已故魔皇，實在奇怪，燕雪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夜。 　　燕雪與沈鶴眠留宿於人、魔交界的深林。 　　陰風陣陣，生火十分艱難，在嘗試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後，沈鶴眠放下了手中的火折。 　　一陣陰風襲來，沈鶴眠攬了攬肩上的披風，幾日趕路下來，這披風也沾了不少灰塵。 　　沈鶴眠懷中的黑貓翻了個身，麵向火堆，在沈鶴眠搓手取暖之際，火堆忽然迸發出火苗。 　　沈鶴眠蹙眉，還不等他疑惑，方才陰濕難燃的枯木忽然劇烈燃燒起來。 　　在遠處的燕雪正巧看到這一幕。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顧雲蘅以前確實是這樣的性子，但日後……。 　　燕雪不禁輕笑一聲。 　　似是察覺到燕雪那邊的輕笑，沈鶴眠抬頭向燕雪那邊望去，然而形勢嚴峻，燕雪麵上的笑容轉瞬而逝，所以那抹無奈的輕笑並未被沈鶴眠捕捉到。 　　沈鶴眠起身，懷抱著貓來到燕雪麵前。 　　“明日便能到達魔族邊城武關了，玄機大人，此番是否要注意什麼？” 　　許是觀察到了燕雪緊皺的眉頭，也或許是留意到了燕雪這幾日的異樣，沈鶴眠愈發覺得此行將遇到的危險，會比他想象中更多。 　　——或許，會喪命。 　　“國相觀察入微，我便不掩飾了。近期我總感知到魔族邊城有強大魔息徘徊，這股魔息十分古怪，我竟難探虛實……若真是沖你我二人來的，我怕是顧不得國相的安危了。” 　　燕雪總是喜歡把事情往最壞的一麵想，顧雲蘅知曉，但沈鶴眠並不知，他聽燕雪如此說，相比內心的擔憂，反倒多生了幾分踏實來。 　　“已知總是比未知要好些，此番出使，臣本就抱著必死之心，還請大人無需擔憂。” 　　沈鶴眠推掌作揖，燕雪沒想到眼前的凡人竟能如此看淡生死，心中生出幾分敬畏，因而扶肩回禮。 　　不過麵對燕雪所說的魔息，顧雲蘅心中也有數，此魔息雖然強大，但顧雲蘅少說也是神柱實力中的第五名，這種強度的魔息，對他還構不成威脅。 　　隻見黑貓形態的顧雲蘅在沈鶴眠懷中打了個哈欠，一副自在的模樣。燕雪見顧雲蘅如此，便知他心中有數。 　　“國相不必擔憂，羅睺絕非無知之輩，如今魔族內部空虛，你我在魔族領地出事，他難辭其咎，神族定會向魔族發難，羅睺不會願意得見這樣的局麵，所以此番魔族之行，反倒安全些。” 　　聽燕雪如此安慰，沈鶴眠隻默默點頭，似乎依舊心有顧慮。 　　沈鶴眠不言，燕雪也未多問，不過就在沈鶴眠轉身準備離開之際，燕雪似乎聽到了沈鶴眠的輕語。 　　“若能以我之死，換魔族遭受滅頂之災，鶴眠義不容辭。” 　　風中夾雜著沈鶴眠的輕語，燕雪看著沈鶴眠的背影，眸中情感復雜。 　　——人族對魔族的恨，竟已至此。 　　明日進入魔族，定是要養足精神的，神族無需睡眠，外圍又有燕雪的結界保護，沈鶴眠無需擔憂，且以他人族之力，若來者連燕雪都抵擋不住，怕是他憂慮也無濟於事。 　　沈鶴眠未做耽擱，回到帳中後便吃下了一顆安神丸，強製進入夢中。 　　可惜即便有安神丸的效力，沈鶴眠還是難逃那糾纏他多年的夢魘。 　　顧雲蘅跟在沈鶴眠身邊，知曉他夢魘的癥狀，本不欲多管。然而夜半時，沈鶴眠額頭布滿了豆大的汗珠，他雙手緊緊攥著被褥，雙眸緊閉，像是困在夢魘中一般，想掙紮又難以掙脫。 　　即便有安神丸的效力，夢魘至此沈鶴眠也不至於難以清醒過來。趴在一旁的顧雲蘅化作人形，來到沈鶴眠的身邊。 　　顧雲蘅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滿麵痛苦的沈鶴眠，像是要看穿沈鶴眠的一切一般。 　　——不過，顧雲蘅並未察覺到有其他氣息影響到沈鶴眠。 　　外麵的燕雪感知到帳中神力的波動，化作一抹雲煙，瞬移到顧雲蘅身邊。 　　“怎麼了？” 　　“他受夢魘影響，難以自拔，孤將入夢喚醒他，燕雪，你來護法，順便查查那安神丸是否有異。” 　　“好。” 　　顧雲蘅語氣嚴肅，在燕雪應下後，顧雲蘅盤膝而坐，就在他神識出體的一瞬間，顧雲蘅的雙眸瞬間失神。 　　見此，燕雪知曉是顧雲蘅神識離體，便站至帳外，以神力探查周圍，為顧雲蘅護法。 　　顧雲蘅的神識進入沈鶴眠的識海之中，按理來說，神族進入人族識海實在輕鬆，畢竟人族弱小，神族本不該受任何影響。 　　但就在顧雲蘅神識進去的一瞬間，顧雲蘅的神識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波動，竟讓顧雲蘅的神識亦微微一顫。 　　“一介凡夫，怎會有如此強大的恨意。” 　　顧雲蘅帶著疑惑繼續深入識海，本是要尋找入夢之處，卻在識海中看到了沈鶴眠的靈識。 　　——果然有異。 　　若是困在夢境之中或者遭遇夢魘，顧雲蘅隻需入夢尋找沈鶴眠的靈識並帶靈識離開夢境即可。 　　但如今靈識竟在沈鶴眠的識海中，這意味著沈鶴眠的靈識是被強行出體，又強行困在沈鶴眠的識海當中，以至於沈鶴眠一直處於昏睡狀態。 　　這種情況下若是要喚醒沈鶴眠，就必須將沈鶴眠的靈識帶出識海，再送回到沈鶴眠體內。 　　顧雲蘅走到沈鶴眠的靈識身邊，靈識並未有任何舉動，隻是呆呆地看著前方，顧雲蘅順著靈識的目光望去。 　　——是一段回憶。 　　——國相沈鶴眠，權傾朝野，被譽為當今人族第一智囊，也是人族最堅定的主戰派。 　　“寧可戰至人族滅族，也不可對魔族的侵略妥協。” 　　他的言論聽起來或許過激，卻得到了整個徐氏皇族乃至整個人族的認可。 　　是的，整個人族都恨魔族，但整個人族怕是找不出一個比沈鶴眠更恨魔族的。 　　沈氏一族本是將門，奉命鎮守人族邊城，沈氏代代與魔族抗爭，傳承歷經千年不輟。沈氏男丁出生之際便被帶離邊城，待至及冠，便回到邊城，認祖歸宗。 　　及冠後一年，男丁的主要任務便是繁衍子嗣，待其家眷腹中懷有胎兒，沈氏男丁立刻回到邊城，投身於與魔族的戰爭中。 　　以至於沈氏男丁甚至於女丁，沒有一個是壽終正寢，他們不是死於守衛邊城的戰爭，便是死於魔族的暗殺。到沈鶴眠這一代，沈氏人丁凋零，魔族暗樁查到了沈氏一族在邊城外的安身之所，派安插在人族的魔族潛入沈府。 　　那年沈鶴眠七歲，眼睜睜看著魔族殘殺沈府上下數百口人的性命，沈氏的後人，也僅剩沈鶴眠一人。 　　在被魔族追殺之際，沈氏一族的男丁終於從邊城回防，失去了邊城的機關與邊城宗門的助力，沈氏一族與魔族交戰之中，無一從魔族手下存活。 　　在沈氏一族舉族之力的拖延下，沈鶴眠跑了一夜，跑到了皇城巡邏的禁軍前，他被帶入皇城。皇城守衛森嚴，遲來一步的魔族不敢進入，對沈鶴眠的追殺隻能就此作罷。 　　同年，邊城被魔族攻破，沈氏除遺孤沈鶴眠外，徹底滅門。魔族撅了沈氏一族的祖墳，在夜中將沈氏祖上的頭顱骸骨扔到皇城外，並製造慌亂，無數凡人因慌亂而四處逃竄。 　　等慌亂被平定，沈鶴眠與禁軍一同尋找沈氏一族的骸骨，滿地屍骸，卻拚不出一具完屍。 　　沈鶴眠帶著恨意成長到及冠，本欲從武，為家族復仇，可天不遂人願，沈鶴眠及冠後被查出患有嚴重體寒，隨著沈鶴眠年齡增長，體寒會愈來愈嚴重。 　　等到沈鶴眠五十歲，他的體寒就算不會要了沈鶴眠性命，也會讓他行如廢人。 　　沈鶴眠沒有因此頹廢，他轉而習文，三年高中狀元，兩年入仕，成為國相，他的計謀狠卻從不失算。 　　隻是每每午夜時，沈鶴眠總能聽到淒慘的哭聲，他們似乎在訴說著那通天的恨意。找書苑 www.zｈaoｓhｕｙｕａn．ｃom 　　“如果備受折磨，我可以幫你抹去。” 　　顧雲蘅扭頭看向沈鶴眠的側臉，沈鶴眠眨眨眸子，回過神來。 　　片刻，他搖搖頭。 　　“滅門之仇不共戴天，不僅滅門之仇，萬年來的國仇家恨，我有生之年或許不能與魔族清算，但我要打下根基，讓人族的後輩有朝一日，能血洗魔族，報人族先輩們萬萬年之恨。” 　　沈鶴眠頓了頓，他看著識海中的記憶，他這一生的仇恨就在他麵前一幕一幕的閃過。 　　似乎是恨到深處，已經沒有力氣撕心裂肺，他的語氣竟平淡的可怕。 　　“我若忘了，如何還能被稱作為人？” 　　沈鶴眠的目光移到顧雲蘅身上，對上顧雲蘅的雙眸。 　　“對麼，鬼神大人。” 　　顧雲蘅微微蹙眉。 　　“一襲黑衣，一頭白發，尤其是琥珀色眸子，這都是鬼神神柱的特征，我應當沒猜錯吧？神族唯一一位以殺戮為主的神王，鬼神。” 　　沈鶴眠“鬼神”二字壓的很重，不久，顧雲蘅緩緩點頭。 　　沈鶴眠微微一笑，像是早有預料。他雙手相疊，向顧雲蘅行人族大禮。 　　“昔日將鬼神尊上當做黑貓看待，對尊上多有冒犯，萬望恕罪。” 　　僅憑一雙琥珀色眸子，便能讓沈鶴眠知曉顧雲蘅鬼神的身份，又能以此聯想到黑貓的琥珀色的雙眸，從而窺破顧雲蘅的隱藏。 　　——第一智囊，名不虛傳。 　　顧雲蘅抬手拖住沈鶴眠的胳膊，將他扶了起來。 　　“你很聰明。” 　　“謬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