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們又都聚集在臥室門口，鴉雀無聲地等待著。 　　此時偌大的房間裡，隻有保育媽媽一人，她麵無表情地收拾著淘汰者的物品。 　　女孩們稱其為“保育媽媽”，心裡都覺得有些諷刺，這樣溫暖的稱呼和她的樣子根本搭不上一點邊。因為她總是板著臉，深深的法令紋就像深陷在嘴角的老樹根，連撲克牌上的人看起來都要比她和藹幾分。 　　保育媽媽總是穿著灰色的分體套裝，戴著圍裙。女孩們每天接觸到最多的管理者就是她，最害怕的也是她。 　　從小到大，隻要看到她陰沉著臉沖自己說：“你再不聽話，下一個就把你送出去！” 　　聽者就像被上了魔咒一般，讓人好幾天睡不著覺。再調皮搗蛋的孩子，都會被嚇得規規矩矩的。 　　除了保育媽媽，偶爾還會看見其他的管理者，可以通過衣飾來辨別他們的職能。 　　比如穿著戶外緊身套裝還蒙著臉的，就是教官或考官；穿著白色大卦戴口罩的，就是醫護者；穿著連帽套裝，一聲不吭乾雜活的那些，是卒工。但無論如何，他們的衣服上都統一繡著一個奇怪的LOGO，形狀像字母“M”。 　　在這裡長大的孩子，沒有姓名，隻有編號，而且每個孩子都有屬於自己對應編號的日用物品。被子、衣褲、水杯、碗、勺子、牙刷、毛巾、梳子……都有編號，甚至小到紮頭發的皮筋也有編號。每樣都顏色統一，卻不會拿錯。如果不出意外，這個編號將會一直伴隨著她們，除非走出這座“地窯”。 　　169的床鋪被空了出來，在其他的女孩眼裡，這張床和她用過的所有物品都是不祥之物，沾上就會帶來惡運。 　　於是大家紛紛躲到門外，盯著保育媽媽將那些消失了主人的物品一件一件整齊地放進一個大大的、已經用出包漿的舊竹筐裡。 　　隻見被單和衣服被細心地疊好，所有清理完畢之後，這個熟得不能再熟的背影都要默默地在床上坐一會兒才離開。沒有人見過此刻後麵的真實表情。 　　直到保育媽媽離開，大家才開始交頭接耳，嘰嘰喳喳地小聲議論起來。 　　然而，這時的025卻像個異類，她清晰記得她背著169回來的路上，二人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卻能感受到她粗重又急促的呼吸。 　　當她脫下上衣清洗時，發現肩背上濕汙了一大片，不知那到底是汗還是淚。 　　025望著保育媽媽背影消失的方向，沉默地聽著那些竊竊私語，她習慣了這樣的場景，竟有些羨慕能離開這裡的人，可對未知的恐懼和空洞會同時接踵襲來，讓人心中五味雜陳、如鯁在喉…… 　　如今，能容納三百多個小床的大臥室，隨著女孩數量的減少，變得越來越空曠。即便小床已經換成了寬大的單人床，也無法讓房間裡的空氣舒暢一些。 　　下一場看不見硝煙的廝殺即將在剩下的10個女孩之間展開，所有人的神經還沒能放鬆片刻，又得緊繃起來了。 　　025照例前往圖書室，那裡是她從小到大唯一喜歡待的地方。 　　圖書室門口趴著的一隻巨型蜘蛛，是個啞巴。因為外表醜陋，嚇退了不少人。但隻要有人壯著膽伏在它耳邊，告訴它要找什麼樣的書，對應書架上的蛛絲便會像霓虹燈一樣點亮，尋書的人按照指示，準能找到合意的書籍。 　　記得年幼時，025特別喜歡騎到大蜘蛛背上，把心中所有的不愉快在它耳邊嘰哩咕嚕地說一通。 　　雖然看不出蜘蛛有喜怒哀樂，但幸運的時候，就能看見它吐出彩色的絲線，滿屋的蛛絲隨機變換著繽紛的色彩，宛如誤入了夢幻仙境一般。 　　大蜘蛛還是像往常一樣，正在慢悠悠地溜達，摸到亂放的書本就用細長的腳將其拾起歸位，碰到垃圾便就地吃掉。 　　025故意靠到大蜘蛛的腳邊，讓它摸到自己。 　　大蜘蛛腳上的每一根絨毛都仿佛長有吸盤，025隻感覺自己身後一緊，便被懸到空中，一下子就坐到了它的頭頂上。 　　025張開雙臂抱住蜘蛛，將臉安靜地貼在它冰涼的硬殼上，腦中紛亂的思緒在分秒的流逝中漸漸沉澱下來。 　　蜘蛛也默契地放下手中的活，又似乎在等待著隨時而來的指令。 　　隻聽025輕聲嘆道：“究竟什麼才能換來自由？失去了健康和生命，自由還有意義嗎？” 　　忽然，幾縷晶瑩剔透的蛛絲噴射而出。大蜘蛛載著025順著絲弦來到一座設有八縱十層的巨型書架前。深處亮起了淡綠色的熒光。 　　025跳下來，正好落在柔韌的絲弦之上，就像踩在蹦床上似的。 　　待身體找到平衡，她便小心翼翼地朝亮處追去。 　　她深知這隻蛛兄不僅啞還瞎，有時人還沒有到地方就把燈給滅了，這回果然還是不出所料。 　　反正025也不惱，走近一排堆放古籍舊本的地方，隨手抽走一本，便又溜到另一邊去了。 　　圖書室是個巨大的半圓形空間，書架按學科分類成更小一圈的圓弧形空間，空間和空間沒有隔斷，所以采光和通風良好。 　　025很早就發現，化學和醫學兩座貼墻書架挨得特別近。隻要來到第五層，順手拿一本外殼又厚又硬的書搭在這道書架間的空隙上，一個人踩在上麵是掉不下去的。借著這本墊腳書，順著弧形的書架外框往上爬，大概爬個十幾層樓的高度，就能來到一個平坦的，並且能躺下一個人的平臺。 　　這個“登頂”的方式至今也隻有她一人知道。隻要在書架頂上不待太久，下來之後把書擦乾凈放回原處，便神不知鬼不覺。 　　喜歡待在書架頂上，並不是因為長期的壓抑形成了異常癖好，而是025發現書架頂上開著一扇很小的透氣窗，比人的一張臉大不了多少。這個窗是一塊開著好幾排透氣孔的石磚，比周圍的石墻要薄許多。 　　透過這些小圓孔能向外看見高高的野草，穿過草間的縫隙還能看見樹木，能聽見蟲鳴，還能感受到外麵的氣流輕拂著臉龐。這種體驗能讓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下來，既讓思緒天馬行空，也變得縝密入微。 　　025將身體舒展成“大”字，閉目休養。 　　古墓秘室裡遇見的那具盤坐的乾屍，和水晶棺中長眠的貴妃又浮現眼前。 　　直覺告訴她，169判斷的沒有錯，那裡應該曾經設置有向外逃生的通道。可倒底是什麼原因讓本不該有交集的兩個人廝守在那座活人墓裡，放棄了逃向廣闊的天地的機會呢？ 　　於是，一係列狗血的虐戀故事開始在情竇初開的少女腦海中鋪陳開來。 　　圖書室的大門吱呀一聲響，將025從胡思亂想中拉了回來，估計又有人進來查閱資料了。 　　025坐起身，將熒光燈點亮放於窗下，翻開手中的舊書品讀。 　　與其說它是書，不如說它更像一本日記。裡麵記錄著一位探險者深入過亞馬遜叢林、登頂過珠穆朗瑪、潛入過馬裡亞納海溝……興致勃勃地展現著他到世界各地險中求生的經歷。 　　不知不覺，窗外氣息微涼，抬眼才發現外麵早已漆黑一片。 　　025調暗手邊的熒光燈，悄悄往書架外探了探頭，確定沒人往這邊來，便輕手輕腳地爬回第五層階梯，清理乾凈身上和書上的灰塵，再還原所有現場被移動過的痕跡，便大搖大擺地溜回了臥室。 　　現在的大臥室裡不僅擺著十張寬大的單人床，每張床旁邊還增加了書桌、衣櫃、沙發。像是給每個人劃分了一塊大D形的領地，女孩們可以憑心情相互竄訪閑聊。 　　025一進臥室，就看見063和108坐在017的沙發上嘀嘀咕咕著什麼，017表情驚訝，眼神裡滿是恐懼。 　　017的沙發對著025的床鋪，025躺在床上就能聽清對麵說話的內容。 　　063平時最大的樂趣就是打探小道消息，想像力還特別豐富，哪怕有時隻是兩三個字的線索，經過她一番推理拓展，就像真正發生過似的。 　　隻見063一隻手攏在嘴邊，低聲說：“我今早在淋浴間聽到兩個卒工聊天，你猜她們說了什麼？她們說上次出任務去泰國，遇見169了，她被跺斷了手和腳，放在一口大的玻璃缸中，供遊客觀賞。樣子是真的好慘啊。她們還說，之前從我們這離開的人，有的會被人販子賣給詐騙集團當工具和誘餌，結果成為替罪羊關進監牢，幕後主使卻可以逃出升天，繼續乾壞事。” 　　108按耐不住內心的忐忑，慌忙自我安慰道：“也不是每個人都這麼慘吧，人販子有時也會把人賣給一些人家當兒媳婦，幫他們傳宗接代，如果這樣也能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算比較幸運的。” 　　“這種概率有多大嘛，有錢人家會缺兒媳婦？有錢的男人會缺老婆？能遇上這種人家，基本就做好在窮山惡水受一輩子苦的準備吧。”063趕緊打破幻想：“我倒是聽說最多的是賣到那種允許開紅燈區的國家，當一輩子妓女。” 　　“無論哪一種結局我都不想要。”017緊緊地捂住嘴巴，好像捂得越緊，就越能將這些慘劇隔絕在自己的身體之外似的。 　　“那我們該怎麼辦？這次淘汰賽到底要考核什麼？你有沒有打聽到什麼消息？”108拽著063的衣角，急切地問。 　　017也睜著無辜的大眼睛望著她。 　　063做了一個靠攏的手勢，等三人湊近後才壓低聲音說：“我在更衣室的工作服裡翻到一張領料申請單，上麵寫著‘熒滅星隕’四個字。你們說會不會和咱們這次的考題有關？” 　　“關鍵得搞清楚這個‘熒滅星隕’是個什麼東西呀，他們領出來是做什麼用呢？”017開始有些激動，聲音不自主地提高不少。這句話也引來了臥室裡其他女孩的注意。 　　002在這群女孩中間看起來最成熟，豐滿的胸和臀讓她的身材看起來凹凸有致，臉和脖子卻沒有多餘的贅肉，白皙的臉頰上還泛著些許紅暈。說話時總喜歡高傲地半仰著腦袋，給人一種大姐大的敬畏感。 　　她也頗有興趣地加入討論：“‘熒滅星隕’這名字像是部科幻小說呀，會不會這次和天文星象有關？” 　　“大姐大”都帶頭發言了，其他女孩都紛紛圍了上來。 　　094號是公認的文化課學霸，隻要是正式教授過的課程，在考試上她總能拔得頭籌，在分析預測文化課考試方麵總有自己的獨家見解，她說：“我認為，不太可能考天文學知識。就算這是一本關於天文學的書，為什麼要通過領料單來領取？領書不應該是走借閱流程嗎？” 　　128號是最愛打扮的一個，讓她覺得美中不足的是她偏黑的膚色。她也猜道：“這‘熒滅星隕’必須得是一樣物品咯，還得是考核時用到的物品，到底是什麼呢？名字那麼浪漫，不會是一套化妝品吧？難道這次考化妝技巧？” 　　296號剛從健身房回來，湊進人群插嘴道：“喲，你喜歡什麼別人就得考什麼呀？那怎麼沒讓你當考官出題去呢？” 　　看見128號開始佯裝生氣的瞪向自己，297號撒腿就往外跑，128號跟著追了出去，兩人相互打鬧起來。 　　這時，就寢預備鈴響起，女孩們無論在哪，都要在這時返回臥室，保育媽媽已經站在臥室門口。找書苑wｗw.zhaoshｕyｕan.ｃom 　　082號和357號也陸續從外麵趕回來。 　　十分鐘後，就寢鈴響起，寢室熄燈，保育媽媽確認每個女孩都安睡後才離開。 　　這種安靜不會持續太久，隻要確認外邊無人監守，房間裡便窸窸窣窣地開始不安分起來。有些人聚在一起，繼續揣測明天的考題；有的打著熒光燈補習；有的在自己身上畫些奇怪的記號，據說是如果不幸喝了“孟婆湯”，看到這些記號興許能幫助自己想起什麼。 　　025太清楚她們口中說的“孟婆湯”是什麼東西了。 　　自出生以來，她從未見過親生父母。從嬰兒時期開始身邊就有許多和她差不多大的同伴，她們共同享受這裡優越的護理環境，但每天都要做各種體檢和測試，智力不佳或身體條件不夠好的同伴會被篩選出來摘下編號，然後出售給人販子。 　　隨著年齡漸長，會有各種專職人員負責教授知識和技能，並定期考試，接受能力慢的依然會被淘汰出去。 　　這時的孩子已經開始記事，為了消除孩子在密室裡的一切記憶，在離開前會讓她們喝下一種藥水。 　　這種藥被女孩們私下戲稱為“孟婆湯”，它會讓人昏昏欲睡，一覺醒來，之前經歷過的人和事就一點都不記得了。 　　人販子特別喜歡接收這樣的小孩，將正在昏睡的孩子轉手賣掉，醒來第一眼就看見買主，說她是誰她就是誰，連相互熟悉的步驟都省了，豈不是“皆大歡喜”。 　　025平躺在床上，也著實睡不著。又是一個讓人心亂如麻的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