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醒醒，不要睡，快醒一醒！” 　　025感覺到有什麼在拍打著自己的臉，模模糊糊的視線裡出現一個少年的臉龐，自己的頭正枕在他的臂彎上。 　　少年看見025蘇醒過來，興奮地說：“你終於醒了！還好還好，千萬不要再睡了，我現在扶你到那邊山洞裡去吧。” 　　025摸了摸自己的右腳，腳踝處已經腫起一個大包，稍動一下，就會禁不住發出“嘶哈~”的低吟。她將手搭在少年的肩上，吃力地用左腳將自己支撐起來，跟著少年一點一點地向前挪。 　　終於來到少年所說的山洞，選了一處較平坦的區域。 　　少年把腰上的竹簍卸下，撿了些木材和乾樹葉，放在一圈石頭中間，熟練地打著火石生起了火。 　　搖曳火光下025看清了少年的臉，黑黝黝的皮膚上粘著些泥土，濃黑的眉毛也壓不住他那雙散發著神采的眼睛，嘴唇又紅又厚。他身穿藏青色的棉衣棉褲，肩上披著一條羊毛皮披風。 　　少年一邊脫下披風，一邊說：“把你的衣服都脫了。” 　　這句話讓025的神經又頓時緊繃起來，縮到一旁說：“你，你想乾嘛？別以為我受傷了，你就可以為所欲為。我可是會功夫的啊。” 　　少年覺得好笑，於是背過身，蹲坐著麵向火堆說：“大姐，你現在的衣服都濕透了，穿在身上可是很冷的。我們這裡半夜又濕又凍，你是想第二天變成霜凍人嗎？要命還是要所謂的自尊，你自己選一個吧。” 　　025仍然在遲疑。長這麼大，她從來沒有這麼乾過，況且身邊還是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男人。 　　少年似乎明白025的疑慮，他又說：“你放心，從現在開始，我不會轉過身，也不會看你。我堂堂男兒向山神起誓，一定說到做到。你隻管趴在我背上，蓋上這件羊皮披風，這樣你就能平安度過冬夜了。” 　　025的牙齒仍在不聽使喚地上下打顫，烏黑的長發貼著頭皮和臉頰不停地滴著水。眼前貌似沒有更好的選擇，也隻能繼續賭一把。 　　她將身上濕漉漉的衣服攤平在火堆旁的大石頭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年的後腦勺，然後小心挪動身體趴在他寬厚的肩背上，再用羊皮披風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少年勁脖間隱約透出年輕男人才特有的氣息，這種氣息並不完全是汗味，很像鬆香和乳香混合之後的味道。將耳朵貼近脊背，還能感受到他的脈搏在雄渾有力又平穩地跳動。這讓025感覺到莫名的心安，甚至還有一些想要試探人性底線的沖動。 　　少年清了清嗓子，說：“你盡量打起精神，不要讓自己睡過去。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於是少年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通過少年的自述，025了解到：這個少年名叫嚴屹，住在附近一個名為尼亞的村莊裡。他的父母在幾年前就相繼病逝了，而他還有一個12歲的妹妹。雖然他們沒有父母，但村裡的長輩都會像對待自家的孩子一樣，關照著兄妹倆。他們村的東巴醫術高超，等天亮就能去找他幫忙治傷了。 　　025好奇地問：“你這麼晚了還跑到這深山老林裡來做什麼？” 　　嚴屹笑了笑說：“我出來找鬆茸啊，為我明年去城裡高考攢一些路費，到時還能給妹妹在城裡買些好吃的和漂亮的裙子。入冬時候的鬆茸能賣上好價錢，就是不好找，所以每次出門要尋上好幾天。我們這裡是喀斯特地貌，所以晚上找個山洞烤上火，瞇一宿不是難事。” 　　025開始對這個憨厚質樸的少年產生一種特別的親切感，這激起了她想對他了解更多的興趣。 　　“如果考上大學，你想學什麼？”025又問。 　　“我想學土木工程。”嚴屹似乎想起了什麼，把手伸進棉衣裡，掏出一塊舊懷表。 　　這是一塊祼表，沒有表鏈，沒有分針和秒針，時針靜止在11點，它已經失去了計時的基本功能。 　　“這是我祖爺爺留下來的，小時候聽我阿爸阿媽說，祖爺爺是清朝時候的木工首，參與設計修建過許多宮殿和橋梁，這個懷表是當時他的一個外國友人為表達感謝送給他的禮物。每當看到這塊表，我就想像我祖爺爺一樣，成為一個能建橋修路挖隧道的人，幫我們村修一條直通城裡的路，有一天也能帶上我妹妹和村裡的親人們，到城裡看看。有了路，外麵的人也能到我們村子裡來，幫助我們村變得越來越好。” 　　025一邊聽著，一邊心想：這個傻憨憨居然能對一個陌生人說那麼多，還那麼愛做夢，難道他長那麼大，都沒遇見過壞人嗎？ 　　嚴屹還在不停地講著村子裡的人和發生過的事。025已經不再瑟縮，身體也漸漸變得柔軟而溫暖，嚴屹的故事她也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這種從未有過的踏實的感覺，讓她禁不住困意，沉沉地睡去…… 　　耳邊的鳥鳴聲讓025好像回到地下圖書室裡的書架頂上，圖書室的門吱呀地開了。她悄悄地爬下來，正想把墊腳書放回原處，回頭一瞧，保育媽媽正站在她的身後，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旁邊站著017和其他姐妹。教官和其他工作人員一同上前將她拖了出去，她意識到自己將要被送走，她不停地掙紮叫喊，可是聲音卻怎麼也發不出來。 　　右腳踝傳來的疼痛讓025瞬間清醒，原來是剛剛她做了一個惡夢。 　　陽光從山洞口曬進來，嚴屹卻不見了蹤影，腳邊的火堆已經熄滅。 　　025看了看自己，正一絲不掛地裹在羊皮披風裡，右腳踝已經腫得烏紫，左臂開始泛出一星點幽幽的藍光。 　　伴著腳步聲和一陣咳嗽聲，嚴屹兩手放在身後，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025匆忙裹緊羊皮披風，語無倫次地問道:“你，你剛才看到我什麼了沒有？” 　　嚴屹笑而不答，將一隻手遞到025麵前，說：“你看，這是山果子。”025雖然已經餓得前胸快貼到後背了，但看到這些果子，眼神裡還是有些失望，頓時感覺眼前的少年幼稚得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嚴屹似乎看出025的小失落，於是又緩緩地將另一隻手從身後拿出來，一隻山雞出現在眼前。 　　他得意地將兩隻手裡的戰利品舉起來，在025麵前晃動著說：“我現在去外麵做烤雞咯，你穿好衣服就出來和我一起吃吧。”說完，就興沖沖地跑到山洞外麵去了。 　　鋪在石頭上的衣服都已經被烤乾。025好不容易穿上衣褲，扶著山洞的巖壁，用左腳一蹦一蹦地往洞外跳，費了半天勁才蹦到山洞口，看到洞外的嚴屹正忙碌著搭烤架、燒水、殺雞拔毛，動作嫻熟得行雲流水。 　　嚴屹也看到在洞口單腳獨立的025，便迎上前，扶著她來到烤架前坐下，然後繼續忙碌。 　　整隻山雞被串在一根削得筆直的樹枝上，再用兩根樹杈垂直插到地裡，中間生起火，就做成了一個簡易的燒烤架。 　　嚴屹不知從哪裡拿出一些花椒粉和辣椒鹽，在雞肉的裡裡外外抹上一層。然後在竹簍裡拿出一棵鬆茸削成薄片，稍稍放在火邊的石板上烤一烤，瞬間一股野生菌獨有的香氣便撲鼻而來。 　　烤香的鬆茸放進雞肚子裡，用小木簽將肚子上的開口紮起來，再將整隻雞架在火上不停地翻轉。 　　過了一會，雞皮表麵變得金黃，雞肉和鬆茸混合的香氣，能把025肚子裡的饞蟲撩得咕咕直叫。 　　025緊緊地捂住肚子，好像動了什麼歪心思被人識破一樣的窘迫。 　　此時，一個香噴噴的雞腿已經送到她麵前，嚴屹笑著說：“餓了吧，你先吃吧。” 　　025雖然不太好意思，但哪個餓漢能抵得住美食當前，還能假正經的？沒一會兒雞腿就變成了雞腿骨。 　　嚴屹又把整隻雞遞了過來，說：“別著急，這還有呢，你一會兒嘗嘗裡麵的鬆茸。” 　　025覺得自己什麼也沒做，獨吞整隻雞實在不合適。於是將另一隻雞腿和兩個雞翅膀拆下來還給嚴屹，說：“你也餓著呢，這些還是給你吃吧。謝謝你的招待，我今後會想辦法補償你的。” 　　還真別說，這隻不走尋常路烤出來的山雞，是025長這麼大吃到過的最鮮美的味道，直到多年後回憶起來都會讓人口齒生津，卻再也找尋不到哪種美食能將它超越。 　　烤雞加鬆茸下肚，025的體力得以恢復。嚴屹背著她，翻過幾座山丘，便回到了尼亞村，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東巴家的臥榻上。 　　老東巴是個麵目慈善的老者，黑白相間的眉毛像劃過天際的流星，特別長，最長的可以彎到下巴。眼角深深的皺紋和瞇縫的雙眼，乍一看過去，誰也沒法將眼睛還是皺紋給劃分清楚。 　　老東巴還常常愛捋著嘴巴周圍的胡須嗬嗬地笑，所以胡子特別光滑整齊，這和他那淩亂的飛眉似乎有些不太相襯。 　　025右腳踝腫得像個鉛球，整個腳浮腫得像充了氣的似的。老東巴用手在腳的各個方位按了按，一手捧起腳，一手鉗住腿骨，問道：“姑娘，你家是住在哪裡呀？” 　　025還在心裡盤算著，如何編個謊來應付過去。突然腳關節一陣刺痛，隨即“喀噠”一聲。她剛想裂開嘴叫喚一聲，竟發現腳能動了，而且也不疼了。 　　老東巴拿來一些還在冒著熱氣的草藥，敷在腳關節周圍，然後用紗布將腳和藥一同包起來，又讓025將雙腳泡在熱藥浴中。 　　025頓時感覺體內升起一股熱氣，直通天靈蓋。 　　這時，東巴家門口來了一個小女孩，女孩側身扒在門邊，露出半個腦袋和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紮著馬尾辮子，怯生生地盯著025上下打量。 　　025朝小女孩微微笑了笑，她竟好像變得大膽了許多，徑直溜了進來，跑到她身邊。 　　女孩一會兒拿起025的手看來看去，一會兒摸摸025的臉和額頭，然後小手就順著烏黑的長發撫弄。 　　025正納悶，我樣子看起來就那麼親切嗎？小妹妹看見我就自來熟成這樣？ 　　突然感覺一撮頭發被拽得生疼，她立刻“啊！”地叫了一聲。 　　女孩回頭朝025做了個鬼臉，嘴裡還喊了句：“山狐貍！”，就像隻受了驚的兔子似的，跑了出去。 　　老東巴聽到叫聲，從房裡走出來看究竟。 　　這時，老東巴的妻子阿薩瑪也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羊肉麵從門外走了進來。 　　老東巴見到大家無恙，又回頭自顧自地忙活去了。 　　阿薩瑪將羊肉麵輕輕放在臥榻的移動小桌板上，麵帶慈藹的微笑，手掌心向上抬了抬，頭微微點了點，示意025快吃些麵，然後在小桌的另一邊坐下。 　　阿薩瑪說：“剛剛小月兒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山狐貍是我們這裡的大人不想讓小孩子私自上山裡玩耍，編出來嚇唬他們的。她可能見到你皮膚白白凈凈的，模樣又特別俊俏，不像我們這裡人人皮膚都黑黝黝的，所以才誤會你了。” 　　025揉了揉被拽疼的發根，好奇地問：“這山狐貍的故事，可以講給我聽聽麼？” 　　於是阿薩瑪開始回憶起來：“自打我開始記事時起，村裡就時常有嬰孩失蹤，有的是剛出生的女嬰兒，有的是沒懂事的小男孩貪玩跑到山裡，就再也沒有回來。當時的東巴是我們村最有智慧的人，帶著村民上山尋找，可是沒有一個能找得回來的。所以‘山狐貍’的故事就開始在村裡傳開來了。據說這山狐貍是隻狐妖，有七條尾巴，找書苑 wwｗ.zhaoshuyuaｎ．com 能幻化成年輕貌美的女子。她愛上了凡間的男子，卻一直得不到男子的真心。為了千方百計地要維持年輕的模樣，就需要抓女嬰孩給自己修煉仙丹，將迷路的男童變成自己的傀儡幫她做壞事。自那以後，村民們加強警戒，就很少發生孩子失蹤的事情了。之後到了80年代初期，有一些年輕夫婦遊走到我們村生孩子，生下男孩就會帶走，若是女孩便會丟棄在這裡。有好心的村民在山上看見被遺棄的嬰兒，便會帶回家撫養，總不忍心讓給山狐貍吃咯。小月兒也是這樣抱回來的，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嚴屹父母對她也像親生女兒一樣照護。別說是小月兒，村裡的孩子到哪一家吃飯，就和在自己家吃飯似的，所有的大人都會把他們當成自家的孩子。” 　　025聽到這，鼻子有些發酸，她的確開始羨慕起嚴屹，怪不得他長那麼大，仍保持著一顆不曾被破壞的真心。同時也暗自感嘆，村民們對大山裡發生的一點一滴的變化都是敏感的，雖然他們並不清楚真實的原因，會編造出各種傳說。但這些傳說護佑著他們的子孫後代，也滋養著他們善良的心靈。 　　阿薩瑪似乎想起了什麼，說：“你還沒有去過我們這裡的集市吧？明天正好是我們這裡的集日，讓嚴屹帶你去逛一逛吧。” 　　在阿薩瑪麵前，025就會沒來由的，變得特別的乖巧聽話。 　　她已經開始期待明天逛集市的場景了，到時嚴屹這個傻憨憨又會給她講什麼趣事？會看到什麼？吃到什麼？這些小問題都能在她的腦海裡一遍一遍地問，又一遍一遍地幻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