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個周末，苗小翠特意給自己化了一個淡妝，叮囑艾媛待在家裡，自己回來之前千萬別亂跑。隨後便匆匆來到王府酒店頂層最有特色的空中餐廳，給自己點了一杯焦糖瑪奇朵。 　　不一會兒，服務員推著一個設計精美的餐車，停在她身邊，將咖啡放到桌上後，又將一個大盤子遞到苗小翠麵前，盤子上還罩著一個雕龍刻鳳的擦得鋥亮的弧形金屬罩。服務員將罩子掀開，裡麵是昨天挑的一個奢侈皮包，一串鑲金的翡翠項鏈，還有一副金絲眼鏡。苗小翠抬頭一瞧，布吉穿著服務員的製服正向她調皮地擠眼睛。她立即明白布吉的用意，收下皮包，將項鏈和金絲眼鏡戴上，隨手拿起一本雜誌裝模作樣地看起來。 　　這時，董曼珠帶著一個男人走了過來，那男人中等身高，穿著格子西裝，方臉堆著笑，見苗小翠看向他時，立即招手點頭，一副自來熟的樣子。 　　“表姑媽，這就是我男朋友，昊雷。”董曼珠麵無表情地說。 　　“姑媽，久仰久仰！”昊雷連忙殷勤地握住苗小翠的手說。 　　“哇，你男朋友真是一表人才呀。”苗小翠趕緊趁勢吹捧：“聽說你們能找到好的投資項目？” 　　“您真是找對人啦，我就是專業做理財投資的。請問姑媽計劃投資多少呀？”昊雷小心地問。 　　“一個億吧。”苗小翠淡定地說。 　　一聽到金額，昊雷原本靠在桌麵上的手肘突然失重，身子差點也跟著從椅子上摔下去，他下意識地穩了穩，又小心翼翼地問：“那現在您找到投資項目了麼？” 　　“說實話，我也經人介紹去看了一些項目，可是吧就是覺得收益太少，看不上。”苗小翠說。 　　“唉呀，我們早點兒認識就好啦，我這裡的項目收益高啊。”昊雷笑嘻嘻地說。 　　“好啊，反正我一會也沒什麼事，你方不方便帶我去參觀一下你們的項目呀？”苗小翠問。 　　“沒問題！我現在就可以帶您過去。您稍等一下，我跟我們負責人先打個招呼。”昊雷說著便貓著腰找了個角落匯報，回來之後又說：“苗姐，那就勞煩您屈尊坐我的車一起到我們總部看看？” 　　苗小翠扶了扶金絲眼鏡，昂著的頭微微點了點，三人便一同前往停車場。剛出電梯，就看見楊嘉琪已經開著一輛豪車等在那裡。 　　“苗總，請上車。”楊嘉琪穿著白襯衫黑西裝，跑下車恭恭敬敬地將後車門打開，又將一隻手貼住車門上簷。 　　苗小翠並沒有馬上進去，而是故意問道：“我吩咐你去買的東西都備齊了嗎？” 　　“買到了，買到了，都在這兒呢。”楊嘉琪趕緊將車尾箱打開，滿箱的新款品牌包包、衣服、飾品、最新的數碼產品看得昊雷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不然一起坐我的車吧，別人的車我怕坐不習慣。”苗小翠指了指那輛豪車說。 　　昊雷不敢也不願說個不字，於是自覺地坐到副駕座位上，領著一行人來到了他口中所謂的公司總部。 　　公司總部是用一個舊劇場改裝的空間，新式loft結構。 　　盡管中午烈日炎炎，門外已經整整齊齊地站出兩排笑臉相迎的工作人員，公司負責人則早早站在舞臺正中央，看見豪車停下，便張開雙臂熱情地從裡麵走出來。 　　“苗總，苗總，歡迎歡迎啊！來到這裡，就相當於回娘家一樣，咱們就好好放鬆開心一下吧！”這個負責人幾句話就能讓人放下心中的戒備，苗小翠暗自感慨，怪不得董曼珠能這麼放心把救命的家底交給他們呢。 　　幾個麵容清秀的年輕女人麻利地擁過來，一口一個姐姐地叫著，一人將苗步翠的手輕柔地搭在自己手背上，穩穩地扶著她走進大廳；一人幫她卸下手中的包包放到存包處，又泡好一杯龍井茶送到跟前；一人則跑去幫助楊嘉琪把車停好。讓苗小翠都快產生自己是皇太後的幻覺了。 　　女人將苗小翠扶到第一排中間觀眾席落座，又乖巧地問：“姐姐，我學過幾年的推拿，趁著現在離開會還有一段時間，我幫您按一按肩頸吧。” 　　雖然明知眼前是一種下意識地討好，讓苗小翠覺得十分不自在，但還是得裝出一副對她的欣賞，以防讓人看出她心裡時刻端著的警惕。 　　“好呀！妹妹，我正好總覺得肩膀抬起來有些酸酸的，讓我看看你的手藝怎麼樣。”苗小翠抬起一邊胳膊轉了轉，又問：“你們一會兒有什麼活動呀？” 　　“一會兒是我們的周末聚會，有很多兄弟姐妹會過來，聽我們老大介紹最新的理財產品，還有相互分享各自的投資心得。”女孩一邊幫苗小翠揉著後肩頸一邊說。 　　“兄弟姐妹？你們都有血緣關係嗎？”苗小翠問道。 　　“那也不是，我們雖然沒有血緣，但是親如家人呀，他們有的是退休的老師、警察、公務員，有的是全職寶媽，還有大學教授呢。這些人都願意把存款交給我們幫打理，所以他們很多人退休之後都實現財務自由啦。”女人邊說，手裡的活一刻也不停。 　　沒一會兒，大廳裡陸陸續續坐滿了人，昊雷也表現出親熱的樣子牽著董曼珠的手坐到苗小翠身邊。負責人在臺上慷慨激昂地展示著所謂的新型投資，講得唾沫橫飛，每到高潮還會響起讓人振奮的伴奏音樂，讓臺下的人聽得熱血沸騰。 　　隨後，無血緣的兄弟姐妹們輪番上臺，分享從前的種種不如意，從眼角潤紅到淚如泉湧，起初還是啜泣的涓涓細流，最後匯成哭喊的汪洋。 　　“感恩的心”歌聲響起，在場的人無不被其感染。 　　“打不倒我的，終將讓我更強大！冷漠的人，謝謝你們曾看輕我，讓我永不低頭！”負責人最後投下一劑重磅“毒藥”，激起群情鼎沸…… 　　苗小翠在臺下坐了一個下午，沒有中場休息，也總算聽明白了。 　　這些人口中所謂的新型投資就是這群騙子自己在網絡上造了一種虛擬幣，他們通過拉關係讓不明真相的群眾將真金白銀交給他們，在他們提供的交易平臺上炒幣，據他們說這種虛擬幣不僅有很大的升值空間，還能在線下消費，特別好用。已經入局的投資客把自己的親朋好友拉入局成為下線後，上線還能額外收到返點，下線再發展下線，依然坐收返點。按騙子的說法，隻要能發展足夠層級的下線，實現財務自由不是夢，聽起來真是一個隻賺不賠的好項目。 　　臨末了，舞臺大屏幕上展示出他們虛擬幣的實時趨勢，每隔三秒鐘價格就會變動一下，那上麵的曲線就像一條昂著頭的蚯蚓，腦袋忽左忽右地向上探尋著出口一般。 　　“兄弟們！姐妹們！機不可待時不再來！早一分鐘入手就早一分鐘賺錢，錯過就隻能悔恨終身啦！我們的天使顧問現在已經來到你們的身旁，一定要趕快抓住機會！果斷出手吧！”負責人拿著話筒在舞臺上高聲說。 　　“宋大哥投資10萬！”一個理財顧問舉起手高聲叫道。 　　“王姐投資20萬！”又一個理財顧問高舉著手叫道。 　　緊接著大廳裡理財顧問的聲音此起彼伏，身處其中的觀眾如果不掏點錢就會感覺自己像隻落單的綿羊一樣變得焦慮又恐懼，或者唯恐被貼上笨蛋的標簽，隻能用出資的金額來證明自己也有過人之處。 　　“姑媽，您想投資多少？我現在就給您下單，咱可別落後啦。”昊雷手裡端著一個刷卡機，單膝跪在苗小翠腳邊，仰著臉露出十分虔誠的表情。在旁人眼裡如果把他手中的刷卡機換成戒指，那就是標準的求婚姿勢。 　　苗小翠根本沒瞥他一眼，自顧自地玩著手機遊戲，一局通關之後才抬起頭，懶洋洋地說：“哎呀，今天坐了那麼久，我腰都酸了，等我回去考慮考慮，畢竟一個億的資金，銀行那邊準備也需要一些時間的是吧？” 　　“對對對！苗姐您是見過大世麵的。”昊雷哈著腰奉承道。 　　“好了，我要走了，你們這個什麼幣我先抽個一千萬玩玩也不是不可以，後麵有什麼手續你就讓我侄女和我聯係就可以啦。”說完苗小翠便拉起董曼珠，在昊雷和負責人的鞠躬禮下昂首闊步地走出了大廳。 　　晚飯後，苗小翠、楊嘉琪和董曼珠又圍坐在咖啡廳裡，邊聊邊等著騙子的電話。 　　“你看，這就是昊雷之前幫我買的產品，到現在都漲了30%了，可怎麼就不能取錢出來呢？”董曼珠指著電腦上的走勢圖疑惑地問。 　　“姐，你用的這軟件整個後臺都是騙子做的，你信麼？”楊嘉琪說：“他們想讓它漲就漲，想讓它跌就跌，那根本就不是一個公開公平的交易市場。” 　　“做個平臺那麼簡單嗎？難道國家不監管嗎？”董曼珠還是半信半疑。 　　“我都查過了，這個網站的IP地址根本不在境內，而國外的網站是不需要在我國工信部備案的，所以這才給了這些騙子可乘之機。”楊嘉琪說。 　　“那你說，騙子會上我們的當嗎？如果他不打電話過來怎麼辦？我們這得等到什麼時候呀？”董曼珠越想越焦急。 　　“別著急，不管怎麼樣我們都必須先沉住氣，騙子隻要貪婪就一定會上鉤的。”苗小翠安慰道。 　　就在這時，董曼珠的手機突然響起，將所有人的精神頭都喚了起來。 　　“哈尼，你姑媽現在考慮得怎麼樣啦？機會可不等人呀，我們現在這個產品太搶手了，我怕再等就買不到啦。”昊雷在手機裡催促道。 　　苗小翠飛速地找來一張白紙寫下應對的話，放到董曼珠麵前。 　　“我表姑媽其實很想買，現在正跟著我學你們公司的操盤軟件呢，其實我也不太會操作啊，不然你直接教她唄。”董曼珠說完順勢將手機轉給了苗小翠。 　　“喂，姑媽，這不還有我嘛，您哪裡不順利，讓我來幫您辦。”昊雷貼心地說。 　　“昊雷呀，你說我是不是老啦，你們年輕人的軟件我怎麼就玩不明白呢？這賬戶上的錢怎麼提現呀？我讓曼珠操作了半天，就是沒反應，要不你幫忙看看？”苗小翠裝出一副受到挫敗的樣子。 　　“這一定不是您的問題，有問題都是我的問題，我這就幫她把現金提出來。”這騙子一句話，誰都不得罪。 　　沒幾分鐘，董曼珠銀行卡資金入賬的短信便發了過來，一共是116萬，比董曼珠之前的投資款還多了27萬。三個人小聲地歡呼起來，董曼珠更是激動得顫抖著。 　　這時昊雷的電話又撥了過來：“姑媽，您看看錢到賬了嗎？曼珠她不會操作，以後我來幫您操作就行啦。” 　　楊嘉琪直接把電話奪了過來，滿臉壞笑捏著鼻子說：“我的好侄婿，錢都收到啦，我現在就送錢過去給你哦。” 　　“你，你是誰？”昊雷似乎發現聲音不對，開始責問道。 　　手機那頭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敲門聲，昊雷剛打開門，公安便破門而入：“裡麵的人全部不許動，把手舉起來！嘟……嘟……嘟……”信號被掛斷了。 　　又過了一會兒，楊嘉琪的手機響起，那頭是沈碧的聲音：“嘉琪，你的舉報很及時，讓我一入職就能開張啦，改天請你吃飯！先不說了，後麵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匯報，回頭聊。” 　　原來沈碧畢業後成為了燕平市公安局裡的一員。新警員入職一般很少能接觸到重案要案的偵辦，這次通過楊嘉琪的舉報和提供的線索，讓新人沈碧也能參與到抓捕行動中去，因此感覺格外榮耀。楊嘉琪也是滿臉幸福和自豪的模樣，盯著那掛斷已久的手機傻傻地發笑。 　　昊雷一夥騙子非法集資的贓款隻有少部分被追回，個別上當群眾在得知真相後，仍然不相信自己被騙了。董曼珠是極少數的幸運者，陷入騙局之中仍能及時醒悟還收回了損失。從那之後一連幾天董曼珠都守在醫院裡，等待女兒的消息。 　　苗小翠心中始終放不下那個與艾媛同歲的女孩，更擔心無依無靠的母親的身體和精神狀況，於是決定帶上一些剛做好的甜點去看望她們母女。 　　當苗小翠來到醫院時，找書苑wwｗ.zhaｏsｈuｙuan.ｃom 卻被告知呂燕妮在當天淩晨已經永遠離開了深愛她的媽媽。本以為董曼珠的情緒會失控，卻隻見她一人默默地坐在空無一人的廊道裡，眼裡沒有淚水，表情異常平靜。 　　苗小翠擔憂她是因為想不開而精神失常了，於是上前輕聲安慰道：“她隻是擺脫了痛苦，到另一個屬於她的世界裡去了，在那裡她的內心一定是快樂又溫暖的，因為她一直能感受到你給她的愛。” 　　“我真的是一個好媽媽嗎？”董曼珠的淚水終於止不住翻湧而出，怔怔地望著苗小翠。 　　“當然是呀。她比我幸運，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我的媽媽在哪裡，長什麼樣呢。但人生哪裡有完滿的呢？我們還是要珍惜餘生。隻有你過得好，你的女兒才會為你開心，對不對？”苗小翠說。 　　董曼珠重重地點點頭，抹去臉上的淚涕：“你說得好！我打算離開這座城市，帶著我的女兒去一個新的地方，我們重新開始。” 　　這話讓苗小翠擔心她還是想不開而一語雙關，連忙問：“你想去哪個城市？” 　　“放心吧，我不會想不開的，你們這麼費勁地救了我，我都不知道如何報答，更不能再糟踐自己了。隻是去哪裡我暫時還沒有想好。”董曼珠平靜地說。 　　“你能想開那就太好了，剛剛差點把我嚇死了。”苗小翠撫著自己的胸口說，她見董曼珠言語中已經釋懷，緊繃的神經也隨即鬆弛下來。 　　一抹暖陽照在廊道盡頭的窗戶，驅散了先前的昏暗和壓抑。一隻燕子落在窗臺，忽而又展翅飛向遠處，隻留下一串清脆的歡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