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傍晚的一場大雨也沒能完全趕走縈繞在燕平的暑熱,中場休息沒多久的蚱蟬又不知疲倦地歡唱起來。 苗小翠正在家中收拾著旅行用的物品,艾媛也拎著自己的行李箱跟著收拾。 “九班組織的旅行研學你也跟著去,咱倆的關係不就暴露了嗎?”苗小翠故意問。 “我們班也是年級第一名,怎麼就不能一起去了呢?”艾媛答道∶“我就說我是一班的代表,而且我還叫上了童書含,兩個代表應該不會太引人注意吧?” “哦?你們班也發獎金啦?發了多少?”苗小翠好奇地問。 “都說愛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壞孩子變好孩子才有獎勵。從開始就好的孩子,在別人眼裡拿第一是應該的,用不著獎勵。”艾媛故意嘆道。 “那你倆湊夠路費了沒有?”苗小翠問。 “我肯定沒問題,雖然期末的獎學金湊個路費都不夠,但是以前的壓歲錢我倒是存有一些的。”艾媛狡猾地說∶“要是童書含那邊的盤纏不夠嘛,不是還有您苗老師在嗎?” “哦~”苗小翠好像想起什麼,故意打諢道∶“你這回考試怎麼不交白卷了呢?讓我們九班獨占第一多好。” 艾媛仔細想了想說∶“雖然九班文化課稍微弱了一些,但是體育和藝術方麵的實力倒是挺強的。因為校籃球比賽拿了冠軍,校長還特地給九班加了5分到總評成績裡呢。連校長都出麵撐腰了,我們班隻剩下妒忌的份了。而且,白卷是隨隨便便交的嗎?那得看我的心情好不好。” “感謝你的全力以赴,那才是給對手最大的尊重。”苗小翠贊道∶“九班的團結,的確也令我刮目相看。” “還要感謝他們沒讓你失業。”艾媛也學會了插科打諢。 母女倆的笑聲擦亮了夜幕的繁星,它們睡不著睜著眼,期待曙光的召喚。 天空剛剛露出魚肚白,校門前已經候著兩輛大巴車,那是來送研學的師生去火車站的。 學生和家長們已經肩扛手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陸陸續續上車等待出發。 苗小翠站在一群穿上常服的學生中間,也像個學生似的。 “苗老師!您在這兒呢?想把您從學生堆裡辨出來真是太費眼力了。”梅苑小雪的姥姥牽著孫女,穿一身鮮艷的撞色衣裙,披著紗巾,頭上戴著寬沿草帽,腳下穿著登山鞋,一副老年團出遊的經典裝備。 “小雪姥姥,您找我有什麼事情嗎?”苗小翠問。 “苗老師,您看小雪長這麼大第一次出遠門,我怕她一個人在外麵照顧不好自己。想問問您,要是車上還有空座,加我一個行不行?”小雪姥姥把擔心全都掛在臉上,又補充道∶“我個人的費用我自己出。” 旁邊幾個家長也跟著圍上來,生怕錯過能隨行的機會。 “小雪姥姥,孩子已經長大了,請您相信她的能力。如果您不給她機會,孩子何時才能真正獨立呢?”苗小翠婉拒道。 小雪姥姥也不好再說什麼,隻得和其他幾名家長退下車去。 大巴漸漸開動,學生們像第一次飛出巢的幼鳥,嘰嘰喳喳四處張望,看什麼都是新鮮有趣的。 家長們目送車輛漸行漸遠,揮著手誰也不願提前離開。 坐上火車經過一天一夜,再搭上鄉村巴士,直到太陽偏西。一片片層層疊疊的綠油油的梯田才開始展現在車窗外,就像巨型的拉絲千層抹茶酥,將“人”字頂的一座座烏青色房屋環抱在其中。一條明晃晃的河水在層巒之間穿流而過,直到落入山間公路下邊嘩嘩作響。 巴士裡,學生們的疲憊被一掃而光,各個坐直了身子掏出手機朝窗外不停地拍照。 “蔣爺,你看那邊是不是峒仔仔?”周哲銘突然指著田邊一個穿著灰藍色麻布褲子,白色短袖T恤的少年說。 “峒仔!峒仔!”蔣昊天直接朝少年叫出聲來,車上的同學也跟著朝窗外熱烈地打招呼。 沒想到,峒仔仔害怕朋友們第一次過來迷路,專程一個人跑出寨子幾裡地迎接。看見遠方的朋友乘坐著巴士駛入眼簾,才興奮地招著手領著車子朝自己的寨子飛奔。 寨子入口處已經整整齊齊站好幾排盛裝打扮的峒族中老年婦女,偶爾能看見幾個和峒仔年齡相仿的女孩間列其中。她們一同唱著迎賓曲,歌聲被傳得悠遠,仔細聽除了聲音最大的主唱,還有不同聲部的伴唱,沒有婉轉的聲調,卻聽起來和諧自然。 巴士剛停穩,蔣昊天和周哲銘迫不及待地蹦下車,給峒仔仔來了一個大大的熊抱。 “你們這回來得剛好,我們寨明天過吃新節呢,你們有口福啦。”峒仔仔拉著蔣昊天和周哲銘就往寨子裡走。 峒寨裡的叔叔伯伯們紛紛遞上酒和茶為客人洗塵,蘆笙有節奏地吹響,熱情歡騰地包圍著每一個到訪的客人。 “哇!我第一次被這麼熱情地歡迎,都有點不習慣啦。”周哲銘看著熱鬧的寨子反而有些羞澀地說∶“一來就讓你破費,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們每年早稻收割的時候,都會熱熱鬧鬧地過吃新節,今年正好你們來,我們全寨都很高興,所以更熱鬧。”峒仔仔寬慰道。 “有活得叫上我們呀,別讓我們來這兒白吃白喝的,這樣我們也自在點兒。是不是呀?老周。”蔣昊天看向周哲銘說。 周哲銘連忙點頭。 峒仔仔笑道∶“那明天帶你們收稻子,去不去?” “必須的呀!”蔣昊天來了興致∶“我們到這乾什麼來了?你怎麼使喚,我們怎麼來。” 三人有說有笑。峒仔仔領著大家往裡參觀,寨子裡最高大的建築就是鼓樓,桿欄式的吊腳木製住宅如眾星捧月一般坐落在它的周圍。 每家宅院雖然各自獨立又有相連的簷廊,讓走在各家門前和街道邊的人們烈日曬不到,雨也淋不著。 這種高超的建築智慧還展現在那跨河而建的風雨橋上,粗大的石墩上修造起全木製橋身沒有一根鐵釘,全是榫栓穿合。那既是橋又是可以休閑納涼、遮風避雨的長廊,每逢橋墩就會向上多加疊三四層房簷,既能增加采光又能通風,飛翹的簷角好像是創造者戰勝蠻荒後揚起的嘴角,讓師生們嘖嘖贊嘆不已。 來路顛簸了大半天,又逛了一下午的師生們已經又疲又累。 苗小翠讓學生們自由組合分為十個小組,由峒仔仔分別帶到十戶不同的鄉民家裡安頓休息。 蔣昊天、周哲銘兩個活寶自然難分難舍,他們主動邀請一班唯一的男生代表童書含入組,再叫上高睿朗、赫誌新,五人一同來到峒仔仔家裡。 “峒仔,你爸媽什麼時候回來呀?”蔣昊天在三層吊腳樓裡轉了一圈,除了正在廚房裡忙碌的兩位老人就沒看見其他人了,於是好奇地問。 “我爸媽在外地打工,到過年才有時間回來。”峒仔仔說。 “那你姐姐呢?”周哲銘又問。 “我姐姐放假很少回來,她有時會利用假期在燕平賺些生活費。”峒仔仔答道。 “那你這一年到頭一定挺孤單的吧?”蔣昊天有些感同身受地問。 “才不孤單呢,有我爺爺奶奶和我在一起,每天放學又是農閑的時候,可以帶著我家的狗下河裡趕鴨子、摸魚。我們這裡還常常有賽歌會,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峒仔仔笑著說。 “還有幫咱們蔣爺補課呢。”周哲銘捂著嘴笑道。 幾個男孩正在談笑間,兩個老人已經默默地把飯菜端上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笑著招呼大家吃飯。 大碗裡裝著雞塊、扣肉,還有一些筍絲和當地野菜,雖然是簡單的調味和烹飪,卻特別香,男孩們吃得津津有味。 兩位老人普通話說得不好,所以喜歡埋頭做事,話不多。爺爺吃得少,小酌一杯米酒後便坐到門口抽旱煙去了。奶奶喜歡吃素,笑著看孩子們吃完晚飯,才起身收拾忙碌起來,廚房應該是她在家裡待得最久的地方。 隨著炊煙漸漸散去,寨子也在寧靜的夜色中沉沉地睡去…… 朝霞還未趕來,寨子裡又開始升起裊裊的炊煙,每家每戶勤勞的婦女們已經在準備早餐了,男人們也開始殺雞宰豬忙碌起來。 鄰居家的一隻大黃狗跑到峒仔仔家門口,不停叫喚同伴,好像在說∶“怎麼還不起來?該出門玩啦!” “白芒,你今天別跟黃皮去玩,陪我們上山!”峒仔仔走出房間對家裡的白狗說。 大白狗竟然能聽懂,朝門外的黃狗吠了幾聲,黃狗便自己離開了。 “你家的狗子還有這麼好聽的名字呢?還能當你的翻譯,像個人似的。”蔣昊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到峒仔仔身邊,瞇眼打著哈欠贊嘆道。 “他是我弟弟,隻是跟咱們長得不一樣而已。”峒仔仔笑著說∶“今天過吃新節,我們早點去把稻子收回來,中午帶你們吃大餐。” “好勒!”蔣昊天瞬間來了精神,把另外四個大男孩陸續叫出房間。 幾人吃完早餐,峒仔仔便領著大家一同去田裡收今年新熟的稻子。白芒像個護衛似的,默默地跟在人群最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