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前,豫州邊境。 曹操統兵西來,久攻不下太平裡。於是放言,若裡中之人再不歸降,他日打破城池,定要屠城。 之後太平裡中人不但不曾請降,反抗卻是越發激烈。 曹操雖最後攻克太平裡,可麾下兵馬卻折損了不少。 太平裡外,曹軍寨中。 一個身量不高,但頗為精悍的漢子正在大帳中來回踱步,臉上帶著些愁容。 此人正是騎都尉曹操。 如今攻破了太平裡,反倒是讓他有些為難。 “孟德何故如此?”一將走入帳中,“如今打破太平裡,正當是慶賀之時。你這主將如此愁眉不展,倘若被將士們看見了,豈不是打擊軍中士氣。” 來人身量高大,尤其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正是夏侯惇。 夏侯惇年十四即敢為師殺人,以勇烈聞名兗州。 其人又與曹操親厚,曹操這次帶他前來,也是想要他立下些軍功,抵免當年的罪責。 見來人是夏侯惇,曹操也不隱瞞,苦笑道:“元讓啊,如今我置身於火爐之上矣。” 到底是相交多年的兄弟,夏侯惇明悟過來,“孟德是說之前所言屠城一事?” “不錯。”曹操點頭,“如今到底該如何決斷,倒是頗為艱難了。” 夏侯惇有些不解,問道:“若是你看這些人可憐,不屠城也就是了,有何為難?” 曹操瞥了夏侯惇一眼,頗有些果然是個武夫,半點不通謀略的意思。 “治軍如立法。法之一字,貴在一個信字,豈有朝令夕改之理?當日放言屠城,今日若是放過此地,則日後又當如何?此其一也。” “其二,今日不屠太平裡,則其他處的黃巾賊,會以為我曹某人狠不下心腸殺人,到時他們必然會拚死抵抗,大不了真的到了山窮水盡之時再投降便是了。那日後咱們行軍,將遇到的抵抗,可想而知,此其二也。” “再者,戰後屠城,可讓軍中士卒大發一筆橫財。也正是因當日頒布了屠城令,這些日子將士們才會如此拚死爭先。若是如今改弦更張,隻怕於軍中士氣而言,也是一個打擊,日後誰又肯再奮力向前?” 夏侯惇頻頻點頭。 曹操苦笑道:“元讓以為當如何?” “孟德不是已有答案?”夏侯惇的回答倒是頗有哲理,“方才那番話已將利弊分析的明白,其中該如何選,你心中早有答案了。” “元讓所言有理。隻是此事一做,日後隻怕要有不少罵名啊。” “自小便被人罵著長大的曹孟德,還怕罵名嗎?” 曹操聞言大笑,“自是不怕。即便日後千夫所指,又能如何?” 他目光一厲,下定決心,狠下心腸,冷聲道:“元讓,屠城吧。” …… 在曹操屠城的同時,自冀州率軍遠道而來的劉備,同樣也遇到了這個困境。 隻是劉備與曹操不同。他是破落貴族,又是邊塞之地出身,身上漢室宗親的名頭,甚至不如盧植之徒的名頭來的更響亮。 曹操要拉起一支人馬,隻需在郡中高呼一聲,便有豪壯之人相隨。即便隻算曹家與夏侯家,也足以拉起一支人數不少的人馬了。 而劉備這些年兢兢業業,用盡法子收攏人心,如今也才能拉起一支數百人的隊伍。 當日被阻在這長樂裡外,損兵甚重。惹得他怒從心中起,說出了此地今日若是不降,他日破城,他眼中所見之人皆殺的言語。 劉備軍中,主將劉備此時正皺著眉頭,專心致誌的編著手中草鞋。 在他身旁,有兩個漢子昂然站立。 正是關張二將。 “兄長,莫要遲疑了。若是你實在下不定決心,此事就交給俺來做。兄長隻做不知!若是到時受了指責,俺背下也就是了!” 劉備左側,麵色有些略黑的張飛嗓音如雷。 劉備抬頭瞥了他一眼,沒有言語,繼續低頭編草鞋。 張飛見他如此,悶哼一聲,轉過頭去,生起悶氣來。 以他的性子,若是換了旁人,此時早已讓其吃飽他張翼德的老拳了。 可誰讓眼前是自家兄長呢? 一旁的關羽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劉備低頭,咬斷手中草,隨後抬頭望向關張二人,笑道:“當日我確曾說過,他日破城,眼中所見皆殺。隻是我是何等人,你們隨我日久,也該知曉的。人非聖賢,有時總是要說些氣話。更何況,我本就不是個性子溫軟的人啊。” 張飛撇了撇嘴,關羽則是頗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三人之中,張飛性燥如火,關羽剛強多傲,劉備則是外溫和而內性烈。 若非性情相投,三人也難相伴多年。 聞聽此言,兩人都已明白劉備的意思。 關羽抬手,下意識的撚了撚胡須,問道:“兄長高義。隻是若就此放過,隻怕日後所到之地,皆如此地一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日後進兵,就要極為艱難了。再者,隻怕軍中士卒會多有不滿。” 說來說去,與曹操相同,劉備麵對的也是一樣的問題。 一來,抵抗無事,則後麵之人自然會隨前例。打贏了一本萬利,打輸了投降就是。 無本的生意,誰都想做。 如此自然會讓日後進兵變的極為艱難。 世人多是畏威而不懷德,人性天生如此。 其二,參軍為吃糧,黃巾也好,漢軍也好,莫不如此。 而戰勝之後屠城,則是一個士卒們發橫財的好機會。 士卒們不在乎所謂的家國大義,那是那些高居廟堂,整日滿口道德的讀書人的事。 他們在乎的,隻是戰勝後的軍功,和能撈到手裡的財物。 故而,即便是天下稱頌的名將,也多有屠城之舉。 隻因想要做出一番事業來,不得不如此。 關羽好讀史書,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這才有此問。 而他也知道,自家兄長對此事也心知肚明。 劉備聞言隻是點了點頭,笑望向兩人,“備雖號稱漢室宗親,可當年與你等相交之時,也不過是草芥之身。彼時我等不過是浪蕩在涿縣街頭的遊俠,又如何會想到有今日呢?” “想不到的。” 跪坐在地的年輕人自問自答,“走到今日已是預料之外的事情,那又如何能為了他日有所成就,而在今日先做下惡事呢?” “不能的。” 他此言一出。 關張二人皆是側過頭去。 自家兄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