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豫州,王略率軍晝夜前行,直奔冀州。 這幾日,王略在眾人麵前依舊談笑如常。 可私下裡,他卻常會獨自一個人躲在角落裡,皺著眉頭,想著心事。 自那日收到從陽翟送來的書信後,他便是如此了。 原來當日自陽翟送來的書信共有兩份,其中一份自是給王略的。另外一份,則是請王略交托給大賢良師張角。 很顯然,波才已經猜到,王略不會去往陽翟,也不會去投奔彭脫,而是會就此北去。 兩人相見不過數麵,可他確實算是王略的知己了。 至於那封書信的內容,隻有王略一人看過。 其後不久,波才戰死的消息傳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潁川黃巾多被屠戮,更有數萬黃巾投河而死。 王略越發沉默。 這日清晨,王略喊上劉鋒,又帶上三五個騎卒,去遠處的荒地上跑馬。 戰事一起,荒地總比良田多,路上的死人也比活人多。 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 戰事未起之前,他原以為這詩多少有些誇張。 可如今真的走過,見過,他才發現,在有些東西麵前,文字有時實在是顯的太過蒼白無力。 駐馬在一片草地上,王略舉目四顧,遠處林木幽幽,淺草沒膝。 若是上一世,做了半輩子社畜,驟然見到這般景象,他大抵會覺的眼界一開,心胸暢快。 可如今他見到這般景象,卻是不禁悲從中來,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見他一臉傷感,劉鋒湊上前來,摸著坐下馬,笑道:“王君這種有大誌向,文武兼備的豪傑,應當躊躇滿誌,慨然有澄清天下之誌才對。 何必像那些讀書人一般,見草木凋零也要哭上一場。當初王君也曾說過,人生百年,不可虛耗啊。” 王略翻身下馬,席地而坐,“亂世之中,草木生長反倒是越發茂盛了。若是不曾記錯,當年長社之得名,也是因在戰時,其地社樹瘋長,由此得名。何以世道不靖,而草木愈繁?” 大抵這世上草木,便如世上的英雄豪傑。世道越亂,豪傑越多。 犧牲百萬百姓血,熔鑄一個真豪傑。那所謂的英雄豪傑,於世道而言,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這些日子,王略一直在想,若是當日他決定返回陽翟,與波才一起應對漢軍,以他的先知先覺,能不能求得那個渺茫的一? 即便他心知肚明,會權衡利弊,關鍵之時足夠冷血的人才能夠真正做大事。 可那些慘被屠戮之人,那些投河而死之人。 最初拿起刀劍之時,他們也隻是想活下去。 大概人總是這樣,一山望著一山高。總會想著,若是當初選擇另外一條路,如今的結果會不會更好些。 劉鋒也是翻身下馬,任由坐下馬離去,他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根野草,放在嘴裡嚼著,含糊不清道:“俺這種武夫從來不想這種事。俺不知那波才在信中和王君說了些什麼,俺隻知道一件事,在如今這個世道想要活下去,隻能握緊手中刀劍。” “不過俺倒是可以給王君另外一個答案。這些日子俺們無事閑談,也曾聊起過,若是當日不曾遇到王君,如今會如何。” “俺是個武夫,除了一身力氣,也無半點旁的本事,大抵是在新汲縣裡再混上幾年,若是混的好了,就開上一間賣豬肉的鋪子,再找上一個婆娘,生上他幾個娃娃。 等日後抱了孫子,將鋪子給了兒子,俺就整日坐在裡中的大樹下,給那些後輩講一講俺當年在縣中的風光!” 王略笑了笑,沒言語。 “錢信嘛,他是個愛錢的,貪財的很。上次俺和他借幾十株五銖錢他都不肯。俺聽他說過,若是不曾遇到王君,他原本是想積攢些錢財,然後造一條大船,去海外做生意。 等日後生意做大了再返回中原,到那時,別說是市井小吏,就算是縣令見了他也要恭恭敬敬。” “至於郭槐那個呆子,本就是個死讀書的,隻不過出身好了些,不必為吃穿發愁。就算整日待在家中讀書,郭家家大業大,總也不至於被他坐吃山空的。 不過他還是有些誌向的,之前聽他說過,若是不曾遇到王君,日後他多半會潛心讀書,日後等混出些名頭來,就廣收門徒,定要在文壇上混個宗師當當。” 劉鋒忽的壓低嗓音,笑道:“之前他曾在去往雒陽的路上救過一個女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想必王君還記得。 之前有次飲酒,他喝醉了,還喊著那女子的名字,說了些在河之洲的酒話來著。隻是如今那姑娘年紀太小,還要等上幾年。當日他還以為俺們都喝醉了,其實喝醉的隻有他一個!” 說到這裡,劉鋒忍不住露出一個略帶些猥瑣的笑容。 王略也沒想到,他竟然無意中還成就了一段姻緣。 王略問道:“阿瑜又如何?” “說起來,阿瑜著實可惜了。”說起陳瑜,劉鋒竟是忍不住嘆息一聲。 王略有些不解。 “阿瑜的樣貌,生在這亂世之中,實在是可惜的很啊。若是太平時節,阿瑜隻需站在那裡,自有富貴的年輕女子自己找上門來。說不得還要為阿瑜大打出手!” 若是不曾遇上王君,阿瑜原本是想學個琴,做個琴師的。到時以他的姿容,再加上一手動人的琴藝。往後的日子,俺是想也不敢想。“ 劉鋒麵露苦笑,用力揉了揉臉頰,”著實是讓人羨慕啊。” 王略聽的入神,也是用力揉了揉麵頰,重復道:”真是讓人羨慕的很啊。” “俺說這些,也隻是想要王君知道,不曾遇到王君的日子,俺們是想過的,隻是遇到王君的日子,俺們卻也不後悔。”劉鋒笑道。 王略長出了口氣,誰也不是聖人,總會不時陷入自我懷疑之中。 他很慶幸,有人能在此時拉他一把。 正在他要開口之際,忽的有一支箭矢直射而來,擦著他的麵頰劃過。 王略抹了抹臉頰,手上沾著些猩紅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