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莊在新汲城北,獨占良田數百畝,縣中人稱之為崔半城。 家中仆從數百,其中百餘人常有操練,慣用刀劍。所居山莊更是深渠高壘,儼然如要塞一般。 所謂大戶人家,不外如是。 崔家在新汲縣中紮根百餘年,其勢力如縣中那棵活了數百年的蒼然古樹一般,盤根錯節,經絡密布。 縣中實權人物,大多與崔家有千絲萬縷的勾連,即便是縣令也要對崔家忌憚幾分。 此時王略正站在崔家莊門外。 他舉目遠望,隻見遠處田連如海,佃戶和奴隸們們或赤腳,或著草履,衣衫破爛,裸著上身在其中勞作,更遠處有婦人與少年簞食而來。 田壟上,有手持刀劍木棍的漢子來回走動,大抵是後世的監工一流。 王略收回視線。 少年讀書時,他最偏愛漢末三國的英雄氣。隻是年歲漸長,又親歷此番,他反倒是對另外一句言語感觸極深。 一朝英雄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 隻是仔細想想,此句卻又在對與不對之間。若世道安穩,又哪裡有英雄豪傑競相而起的機會? 王略不再多想,上前遞上拜帖。 “我家莊主不在,還不知要何時回來,你還是過些日子再來吧。” 看門人是個中年漢子,隻是看了王略一眼,掃了一眼拜帖,隨手扔在一旁,語氣極為敷衍。 “王某這次來是有要事與崔莊主相商,還請通報一聲。” “人人都說來尋我家莊主有要事,我家莊主難道是你等想見便能見的不成?你可知在這新汲,要見我家莊主一麵,比要見縣令還難。幫你通報了,反倒是要讓莊主訓斥俺一頓。” 王略神色不變,掏出一袋五銖錢,悄悄塞進漢子手裡。 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世上很多事,從來沒有變過。 錢袋入手,漢子先是掂了掂,隨後變了臉色,喜笑顏開,“王君一看就不是尋常人物,到底是與那些窮鬼不同的。今日莊主雖然不在,可少莊主在,俺這就去為你通報一聲。” 片刻之後,門房漢子將王略迎了進去。 山莊裡的布置裝飾自然遠遠不及後世,隻是當中屋舍林立,也可算是王略穿越以來見過的最為豪奢的所在了。 見他左右環顧,門房倒也不在意,畢竟第一次進崔家莊的人大多如此。 他拍了拍王略的肩膀,開始如往常一般吹噓起來,“想必王君不曾見過這般景致吧?俺家這山莊,即便是比起縣裡的縣寺來也是要強上許多的,當初連縣裡新來的趙縣君第一次來時都是稱贊的很,說在雒陽時都不曾見過這般豪奢的山莊。” 王略皺了皺眉頭,隨後笑道:“縣君也曾來過?” “那是自然。”門子一臉得意,“在旁的縣裡,縣君自然是厲害的。可在咱新汲縣,就算是縣君也要尊崇咱家莊主幾分。這位趙縣君也算是個明事理的,到任以來,逢年過節都會來莊裡拜訪,帶的禮物都貴重的很。” “果然是富貴人家。”王略一笑。 兩人穿堂過室,漢子最後竟是將他帶到了校場。 此時校場上有一年輕人正在射箭。 此人一身錦衣,彎弓搭箭,架勢倒是十足,可惜十射一中,卻是浪費了不少箭矢。 一旁幾個身著短打的漢子卻是賣力鼓掌,大聲吹噓著自家少莊主好箭術。 崔家莊主崔玄隻有一子,自小嬌生慣養,目無法紀,實為縣中第一禍害,名為崔洪。 門房也不敢上前打擾,兩人就在一旁等待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崔洪大抵是累了,扔了手中長弓,這才邁步朝王略走來。 “太平道的上師?你倒是比上次那個強上不少,還算懂些規矩。想要在新汲城裡混下去,有沒有本事算不得大事,懂規矩才緊要。” 崔洪打量了王略一眼,笑容有些古怪。 “新汲崔家久負大名,崔老莊主更是縣外聞名的善人,略既來此,自然是要拜訪一二的。”王略滿麵笑意,絲毫不在意崔洪的挖苦。 崔洪聞言滿意的點了點頭,言語間傲氣十足,“這是自然,我崔家的名頭,新汲誰人不知。隻是不知這坊間是如何議論某的?” “少莊主虎父虎子,何須聽旁人議論。縱有惡言,也不過嫉羨少莊主的出身罷了。”王略笑道。 “好!王君知我!”崔洪大笑一聲,轉頭看向身後方才那些吹捧之人,“這才是令人舒心的實話。” 那些人自然是連連稱是。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言語之間,崔洪對太平道似乎頗有戒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崔洪忽的問道:“王君可習箭術?” “略有習練。” 崔少莊主立刻令人遞上弓箭,笑道:“家父常說太平道中多奇士,隻是洪還未見過。還請王君試射,也讓咱們看看道中豪傑的本事。” 王略推辭兩句,見推辭不過,隻得勉為其難的接過弓箭,彎弓而射,十射十不中。 崔洪大笑,接下來和王略的言語裡,相較之前便少了幾分戒備。大概是以為王略本事如此不濟,算不得什麼人物,實在不值得被他放在眼裡。 王略笑問道:“在下這次是為拜訪莊主而來,不知莊主何時可回?” “家父這次是外出訪友,山水阻隔,隻怕最少要半月方回。”崔洪隨口答了一句。 王略點了點頭,“那在下日後再來拜訪。” 臨去之前,崔洪忽的喊住王略。 “王君,你我投緣的很,有一事我還是要與你明言。家父對太平道十分看中,王君是聰明人,也該明白,日後教中大事,真正能倚靠的,還是我們這些富貴人家。教中有些泥腿子,不識大勢,掂不清自家的斤兩,王君莫要自誤。” 王略笑著點了點頭,“君言甚是。” …… 崔家山莊外,陳瑜駕車在道旁等候已久。 王略登上馬車,心中還在盤算得失。 “王君,此行如何?”陳瑜轉頭問道。 王略用力掐了掐手中玉玨,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收斂起心思,笑道:“收獲頗豐,多有意外之喜。回縣中,我去拜訪拜訪那位趙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