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穎川郡,素來是文脈興盛之地。 穎陰荀氏、許昌陳氏、長社鐘氏等,聞名天下。 其他稍小些的氏族名門更是不可勝數。 幾乎可說是縣縣有名門,處處有豪族。 陽翟是穎川治所,自然也是人物風流,豪傑眾多。 譬如王略今日要見到的,正是陽翟郭氏的傑出人物,如今在陽翟城中擔任郡掾史的郭圖。 此官職,非有口才雄辯者不能當之。 天明時分,郭圖即被人用籮筐放下城來。 與他同行的,還有一人,正是當初王略在雒陽城外所救的那個郭家子,郭槐。 當兩人被引入大帳,郭槐見到站在波才身側的王略時,滿臉錯愕。 當日離別之時,他曾問過王略能否再見。 當時王略的回答意味深沉,直到今日,他才明白王略言語中的深意。 見到故人,王略倒是頗為高興。 如今這個世道,匆匆一麵,便可能已是永別。 得見故人,如何能不讓他欣喜。 大帳裡還有其他黃巾首領,見到郭圖二人到來,不少人開始大聲怒罵,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 波才也不阻止,他也想看看這兩位使者的膽魄。 隻見郭圖冷笑一聲,將郭槐攔在身後,“我等心懷誠意而來,這便是太平道的待客之道不成?如此吵鬧如市集一般,全無半點規矩,能成什麼大事!看來今日之事,不議也罷!” 有黃巾將領暴怒,抽刀而出,欲上前斬殺此人。 郭圖卻是神色不變,扯著郭槐便要離去。 王略冷眼旁觀,見郭圖不似強裝鎮定,暗自點了點頭,此人的確是個人物。 “郭君且慢。”主座上,波才終於開口,“方才隻為一試君之膽量而已。” 他揮手趕走眾人,隻留下了身旁的王略。 郭圖二人在下首落座。 波才笑道:“不知要我等如何做,陽翟才肯不戰而降?” 郭圖不卑不亢,開口道:“其一,黃巾軍入城後要約束兵卒,不得劫掠縣中名門。其二,非是獻城,乃是你等自行破城。” 王略微微點頭,郭圖所提這兩個條件,第一個自不必說。至於這第二個,倒是和他在新汲縣時,給那些豪族謀劃的退路相同。 “好。” 波才應道:“某也有幾個條件。其一,我軍所需輜重糧草,縣中大戶要出些,不然某難以服眾。其二,你們總要交出些人來,來承擔我軍中將士的怒火。” “好。” 郭圖也極為果決,一口應下,“輜重糧草不難。至於要人,縣中要抓出些貪官汙吏,也不是難事。” 至於到時抓出來的,是貪官汙吏,還是他郭圖的政敵,自然是他說了算。 波才暢快大笑,“好!郭君快人快語,今夜定要與你痛飲!” 隻要雙方利益分配達成,談判一事,其實簡單的很。 王略閑來無事,四處張望,看向郭槐時,見年輕人麵上露出些愧疚之色。 大概他是對陽翟百姓心懷愧疚吧。 一無所知,便被人賣了一個好價錢。 王略笑了笑,年輕人到底還是年輕些。 既得利益者,哪裡會有為手中籌碼愧疚的? 所謂政治,無外乎是上層相互置換下層利益,各取所需罷了。 說不得之後還要欺瞞百姓,說是他們保下了陽翟,要百姓感恩戴德。 他仰頭望向帳外,有烏鴉自眼前掠過。 真的很無趣啊。 …… 黃巾營地裡,王略正與郭槐同行散步。 王略仰頭望了一眼日頭,天光大好,正是曬太陽的大好時節。 “當日一別,王君可還好。”郭槐頓住腳步,行走良久,終於開口。 王略側頭看向身側滿臉遲疑的年輕人,笑道:“你與你那個兄長真是半點也不相似。陽翟郭家,倒真是有趣的緊。” “我那從兄自來聰慧,英敏果決,槐遠不如也。” 提起郭圖,郭槐雖是滿口稱贊,可嗓音卻也低沉了幾分。 王略倒也能猜到他的心思,郭圖於他而言,大抵就是那個時常被父母提起的,鄰人家的孩子。 王略笑道:“在我看來,你卻是要比郭圖強上許多。” 郭槐愕然望向王略,這麼多年了,少有人說他能比的上自家兄長。 即便是他自己,也是這般認為。 王略繼續道:“在我看來,所謂成才,未必便是要有大作為。譬如一家三子,長子於家中侍奉父母,二三子於外闖蕩。後來二三子闖出大名,功成名就,那長子便不成才嗎?” 郭槐苦笑一聲,“自不可如此說,隻是在世人眼中,甚至父母眼中,那長子多半是不成才的。最少,也是比不得後來功成名就的二三子的。” “不錯,世情如此。”王略一笑,“隻是明知如此,那長子便不在膝前盡孝了嗎?” “自是不能。”郭槐有所明悟。 “所以世俗之言,並不足畏懼啊。此中關鍵,是你真心所求為何!” 王略指了指身後的陽翟城,“郭圖心在郭氏,所要行之路近在眼前,故而行事英睿果斷無遲疑。” 他又轉身指向遠處,“可你呢?當日雒陽一行,你可明白自己的心跡?想要憐憫弱者?想要為不平之人求一個公道?郭君,你要走的,本就是一條滿是荊棘的前路啊!” 郭槐吶吶不能言。 王略暗中點了點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本性純良的讀書人,果然是要比那些久經世事的油子們要容易忽悠一些。 正在他要再說上幾句,將郭槐徹底收入囊中之際,忽的有人在一旁鼓掌。 “王君真是口若懸河!莫說是舍弟,就算是在下,也禁不住要拜倒在王君的大義之下!” 緩步而來的正是郭圖。 被人當麵撞破,王略卻是半點也不慌張,隻是從容笑道:“肺腑之言,才能感人極深。” 郭圖深深望了他一眼,點頭道:“本以為波才已是黃巾之中少有的俊傑,不想更有如君者。” “郭君謬贊了。”王略一笑,“某不如波君遠甚。” 郭圖先是打量了王略一眼,又轉頭打量了郭槐一眼,開口道:“鎮之,你無需隨我回去了。王君方才所言也不差,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鎮之,正是郭槐的字。 也不等郭槐回答,郭圖徑直離去。 郭槐一臉茫然。 王略笑道:“郭公則,確是果決之人。” 世家大族,多方下注,本就是常事。 郭槐,也不過是隨手布下的一步閑棋。 隻是能迅速的做出決斷,郭圖確實果決。 王略看向郭槐,想著日後倒是可以讓他和陳瑜、趙英二人多多走動。 至於錢信和劉鋒二人,還是能躲就躲的好。 正在王略想著,要如何給郭槐闡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並予以舉例的時候,忽有士卒來召他前去波才帳中。 原來是漢庭平叛的大軍已入穎川,統軍之人,正是右中郎將,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