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風當機立斷，起身將椅子踢向那人，同時拔劍刺向他肋右。墨清和他多年默契，也出劍相應。青袍客搖搖頭：“這便是萬劍山莊的待客之道嗎？小輩也忒無禮，你老子見了我還恭恭敬敬地奉茶呢。”他口中調侃，動作卻絲毫不含糊，足尖在椅子上一點，和地板摩擦，聲音刺耳，這才堪堪停穩。袍袖一展，也不知如何動作，剛好卡在腋下，雙臂一緊，便將兩把劍夾住。 　　兩人同時旋轉劍柄絞他，卻聽“錚”的一聲，兩柄劍登勢時斷裂，師兄妹心中大駭，須知便是金鐘罩鐵布衫這種功夫也不可能在劍鋒下毫發無傷。便這一恍惚間，青袍客將椅子踢起，高舉過頭頂砸下，白風直被砸得滿頭鮮血，椅背碎裂，木屑四散飛揚，他笑道：“好硬的頭顱。” 　　白風隻覺一陣頭暈目眩，向後跌坐。墨清仍舊不肯放棄，用斷劍向他削去。青袍客側身一讓，伸手點中她臂彎麻筋，墨清登時握不住劍柄，半截劍掉在地上。同時她聽到屋外雜亂的呼吸和腳步，便知被重重包圍了起來。墨清心下暗道：隻可惜連累了那樵夫。 　　正念及此，門外黑衣人便挾著葉九走進房間，明晃晃的刀架在他脖子上：“殿主，在主臥發現了這個人。”青袍客隨意打量一眼：“處理了。”葉九忙道：“你們江湖仇殺與我何乾，做什麼遷怒在我身上？”墨清也道：“不錯，此事與葉大哥沒有乾係，不如放他離去。”青袍客一腳揣在她肚子上，墨清背撞到墻上，氣血翻湧，五臟六腑移位似得疼。青袍客道：“你還有空關心別人？速速將層雲劍交出，還能免受些折磨。” 　　黑衣人正要下手，卻被葉九捏住了手腕，他扯一扯手臂，絲毫動彈不得，仿佛被鐵鉗夾住，忍不住痛呼出聲，青袍客聽到異動，睨眼瞧去，卻見葉九猛踩了一下黑衣人的腳背，左肘錘向他的側腰。黑衣人受到重擊，難耐之下被葉九輕輕巧巧把刀奪了過來。場上諸人均是始料不及，青袍客這才認真打量起麵前此人。 　　葉九臉上依舊還是那道可怖的傷疤，眉頭和肩膀一起耷拉著，愁眉苦臉的樣子。全然是貌不驚人，身上仿佛永遠挑著甩不掉的擔子。葉九把刀拋下向前一步，青袍客擺出防守的架勢，丹田真氣提起。卻見葉九蹲在地上，痛惜地摸著椅子的碎塊：“上好的紫檀木啊。”青袍客笑道：“怪不得這麼硬。”口中還在調笑，右掌已經拍出，墨清一時忘了疼痛，驚呼：“當心！” 　　葉九抬手和他對掌，青袍客被大力一沖，肩胛險些脫臼。眼中神情由一開始的詫異轉為驚恐，心中暗叫不妙，居高臨下的偷襲一掌，居然吃了這樣的大虧，此人武功實在深不可測，我竟不知江湖中有這等高手。他心念如電，壓下經脈中亂竄的真氣，強笑道：“在下有眼無珠，給好漢賠個不是。在下是長生殿殿主，還望好漢給個麵子，高抬貴手。” 　　白風叫道：“前輩莫要信他的鬼話，此人滿嘴放屁，在江湖上最是臭名昭著，今日若是放虎歸山，不知又有多少無辜百姓遭其毒手。”葉九終於動容，雙眼瞇起，盯著青袍客。他心中破口大罵，發誓定要將這小賊狠狠地折辱致死，此刻卻吹聲口哨，把窗邊的桌子向葉九頭上砸去，葉九一掌震碎，青袍客借機退到門外，那些黑衣人卻湧了上來。葉九見此人即將逃之夭夭，將腳下的單刀撿起擲出，他激憤之下的全力一擊，這刀將一名黑衣人穿胸而過，其勢不減，帶著那人的屍體撞在青袍客背上。青袍客遁逃之下吐出一口鮮血，減緩了腳步。但周圍黑衣人雖然懼怕葉九武功高超，不敢動手，卻仍然團團圍住。房中白、墨二人身上負傷，他不敢遠追，隻好眼睜睜看著青袍客消失在叢林中。 　　葉九對著那群黑衣人道：“不跑還在等死嗎？”黑衣人如蒙大赦，立時作鳥獸散。師兄妹強忍傷勢，要起身道謝，葉九卻擺了擺手：“你們療傷吧。”然後又蹲下撫著木椅的殘骸唉聲嘆氣。二人心中均想，此人這一身本事不下江湖中任何一流高手，卻對著這些身外之物長籲短嘆，實在不是高手作風。白風更是暗道：又不是你的東西，在這裡擺這樣一副樣子卻是給誰看的。墨清吞下一顆藥丸，見他滿麵愁苦，忍不住道：“前輩，不知這檀木椅價錢幾何，在下身上尚有餘錢，此事也賴我二人，不知在下賠不賠的起。” 　　葉九搖搖頭：“冤有頭債有主，這椅子是那人弄壞的，哪有叫你們賠的道理。此人是誰，家在何方，我自會上門討債。”看著二人訝異的目光，他摸了摸鼻子：“我在山上住的太久了，實在沒有耳聞。”白風解釋道：“這人姓孫名杭，近兩年因手段毒辣，時常牽連旁人在江湖中聲名鵲起。他成立了叫做‘長生殿’的組織，盡網羅些窮兇極惡或是雞鳴狗盜之輩，同流合汙。然因行蹤不定，沒有住所，所以即使江湖中有過圍剿的行動，卻始終未能成功。” 　　“不瞞前輩說”墨清忽然開口，“先前不知前輩為人，故我二人用了假名。在下真名墨清淺，師兄真名叫做白乘風，我二人是萬劍山莊的弟子。”白乘風撓頭憨笑，葉九站了起來：“你們叫什麼與我何乾，我看你們急著趕路，明日便早早收拾東西走吧。在住個兩天屋子要給你們拆完了。” 　　墨清淺見他要轉身離開，連忙拉住他的袖子道：“還望前輩幫人幫到底，我們被長生殿一路追殺，孫杭一定還在山下等著我們，前輩若肯施援手，報酬一切好說。”葉九皺皺眉頭：“他為何要追殺你們？”白乘風向她打個眼色，墨清淺卻視而不見，說道：“此事與在下的身世有關。我本屬江南西路墨家，因家父得了範汝為當年用過的一把劍。不知哪裡來的謠言，說到這劍上有當年範汝為無敵於天下的秘密，引來仇殺，滿門隻剩下在下和當時在外遊歷的家兄，幸得忠心老奴拚死護送，和山莊好心收留，我這才茍活至今。也不知道這孫杭是哪裡得到的消息，我和師兄出穀沒有多久便被他手下盯上，如蛆附骨難以擺脫。” 　　她難得說出這麼長的一段話，頓了頓續道：“還望前輩能夠相助。”白乘風似乎是想起了孫杭恐怖的手段，打了個寒顫，連連點頭：“不錯不錯，送我們到臨安，我父親是萬劍山莊莊主，必有重謝。”葉九又問：“那這把劍現今何在？”墨清淺道：“自然是藏在穀中，此劍太容易引人追殺，我二人本領低微，隨身攜帶實在是大患。” 　　葉九打了個哈欠：“有些乏了，你們也早些休息吧，都什麼時辰了。”說著向下看一眼，墨清淺這才注意到她還抓著葉九的衣服，訕訕地收回手，葉九自回房睡覺去了，白乘風也收拾斷劍告辭。墨清淺把兩截劍拚在一起，默默望著窗外的夜色。 　　次日清晨，師兄妹洗漱完畢，便見到葉九收拾整齊站在主臥門前，道：“此間向北有一處小鎮，鎮上有一家叫做‘悅客來’的飯館，你二人乘馬先去，我隨後便到。”墨清淺又驚又喜，她以為葉九昨晚的態度必是不願出手，沒想到今日卻有這種反轉，心下又不免疑惑：“不知前輩如何下山？”葉九拍了拍自己的兩條大腿：“小本營生，養活自己便不得了了，哪裡像你們能騎得上馬。” 　　白乘風借機道：“在下這匹可是西域大宛，前輩若是不嫌棄便騎它代步，我和師妹擠一擠她那匹馬。”墨清淺不好出言反駁，隻點了點頭。葉九道：“不必，你們自去，我還有事情要處理。” 　　兩人隻好上馬離開。林深處隻有風吹葉動和馬蹄驚鳥的聲音，墨清淺加了十二倍的小心提防，卻始終未能察覺長生殿的蹤跡或者是什麼其他埋伏。似乎山林空空，天地間隻剩下兩騎踏著淺草不住向前，連日來的擔驚受怕也一並甩在身後。二人生怕葉九追不上，放慢了腳程。從踏入江湖被不斷追殺開始，直到此刻墨清淺才有了安全感，走在初春的山巒中，微風拂麵，好不愜意。 　　到鎮上時便見到悅客來好大一塊招牌立著，二人拴好馬前往。店裡來來往往的人頗多，店小二迎了上來，還未點菜，墨清淺餘光便瞥見葉九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和旁邊一個跑堂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不由吃了一驚。他們雖然可以放慢了速度，但馬力豈是人所能及？本來已經打算等上許久，結果這人比他們還要先到。天下恐怕也隻有當年的神偷‘我來也’有這般本事，墨清淺對葉九的評價再上一層。她伸手戳了戳白乘風後背，白乘風正在跟店小二爭論，沒有發覺：“你賣早點的店沒有燙皮，反過來說我口味叼，真是豈有此理。” 　　墨清淺隻好自己走過去，還沒靠近就被葉九察覺了，他馬上指著墨清淺對那人說道：“誰說我沒錢，會鈔的這不就來了？”跑堂回頭看去，見墨清淺相貌清冷昳麗，雖然隻穿著普通的白衣，但氣質便和滿店眾人截然不同，他不敢多看，心下雖不信葉九能和這等女子有所聯係，但還是問道：“那位爺說把賬記在您頭上，不知道您老認不認識。” 　　墨清淺點點頭，又問：“他吃了什麼？”跑堂道：“一碗牛肉湯泡著米粉，這種吃法也真怪得很。”她點點頭說道：“依樣給我也上一份。”隨後便走過去拉開葉九對麵的椅子坐下問道：“前輩何時到的？”葉九咽下一口米粉，又喝了口湯：“有一會了，我飯都快吃完了。” 　　白乘風也發現了二人，走過來坐下，嘴裡一邊嘟嘟囔囔，想是還在和店小二慪氣。過一會又問道：“前輩，那孫杭究竟實力如何？”葉九不以為意：“也就那樣。”白、墨二人麵麵相覷，不知道這算什麼評價，白乘風隻好又問道：“我的配劍雖算不上神兵利器，找書苑 www.zhａoshuyuａn.cｏm 但也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結果被他絞斷。我曾聽人說外家功夫最硬的乃是十三太保橫練，但能以肉身夾斷利劍，實在有些匪夷所思。”墨清淺雖沒有說話，眼中同樣也有探尋的意味。 　　葉九問道：“那依你之見，他是什麼武功？”白乘風略一沉吟：“我聽說道家的內功練到最高境界，叫做‘重樓飛血，七寶樓臺’，屆時真氣在周身流動，便是金剛不壞。但據我所知，就連絕塵道長也沒有如此精湛的內功。”葉九道：“不錯，自二百年前希夷真人一死，‘重樓飛血，七寶樓臺’已成為了傳說，絕塵武功雖高，卻也沒有這種地步——你們今早有遇見那人嗎？” 　　白乘風一怔：“這倒沒有。”二人不知他忽然提起此事所為何意，便靜靜聽著。葉九道：“他昨晚被我一刀震傷了臟腑，功力大退，自然無暇找你們麻煩。若他真有如此本事，怎麼會被我傷成如此。”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二人目瞪口呆，長久以來籠罩在二人頭上的陰翳被此人一擊所傷，墨清淺猛然間醍醐灌頂，所有躲過的追殺，和惡人鬥智鬥勇，霎時間不過成了小打小鬧。她的眼界陡然間開闊起來，長長吐出一口氣：“今日方知江湖之大。” 　　說著站起身向葉九行禮，葉九眼裡露出贊許的神色，施然受了這一禮。墨清淺被他這一番話點悟，功力上雖無寸進，但是境界與往日早有不同。白乘風雖然不知她此舉何意，但想著葉九乃是他們的救命恩人，也站起來行了一禮。周圍人已經看了過來，葉九無奈道：“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趕緊吃飯，一會還要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