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與虎謀皮(四)(1 / 1)

憑誰訴 作家ZwzYBh 3521 字 2024-03-17

“如此尋了半夜,露水漸濃,這幾個人也折騰累了,坐在巷子裡小憩,聽他們閑聊,那獨眼龍是什麼‘堂主’,前日一樁買賣被愣小子斷了,劫走許多貨物,因此叫了這麼些人要來找他晦氣。眼看這幾人是找不到愣小子了,我便決定出手教訓教訓他們,然後回房美美睡上一覺,啟程返鄉,便在這時,一人從巷口走入,道:‘葉某在此處,不怕死的便上來吧。’我心中大喜,心裡叫‘可算讓我逮到你了。’夜色濃厚,看不清麵目,那幾個人一擁而上,卻明顯沒有練過什麼陣法,隻是各自為戰。愣小子抽出腰間樸刀,三招兩式便將他們劃開喉嚨,躺了滿地屍體,鮮血四濺。我暗暗咂舌,這人好狠辣的手段。他卻朝我匿跡的方向看過來,說道:‘尊駕近日一直打探葉某消息,不知是何緣故?’他能發現我的位置,並不稀奇,夜露深重,縱使輕功再好的人也會留下水跡,可懼的是我這些天的行跡居然都為他所知,而我還傻乎乎地到處找他。當下便顯露身形道:‘在下萬劍山莊白萬笙,不知尊姓大名?’愣小子原本還屹然不動,聽到我報上名姓,忽地欺身向前,右手攻我左肋,猝不及防之下,我使出‘秋風劍掌’隔開這一招,那人當即收手。我心下惱火,便要罵他時,他卻哈哈大笑起來,這下真令我一頭霧水,他道:‘好一招洞庭水波,真是萬劍山莊的兄弟,妙極!妙極!’我冷冷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哪像你藏頭露尾。’那人當即一揖到底,口中道:‘小弟有眼不識泰山,給白大哥賠個不是了,任打任罵,絕不還手。’他突然間又這般恭敬,可真叫人意外,不免著急道:‘你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如此莫名其妙。’那人抬起頭來,臉上沾了血的長疤在月色下分外猙獰,他還在笑著,說道:‘斷刀門葉掌門座下大弟子,葉飄香就是小弟我了。’”白萬笙說的口渴,連喝了好幾杯茶,長長出了口氣,問道:“我方才講到哪了?”墨清淺道:“說道葉師叔自報家門了。”白萬笙道:“對了,他說出姓名那刻,我一時間整個人原地呆住。找了大半個月的奇人原來是自家兄弟,頗有些荒誕。我和你葉師叔也算打過照麵,但卻完全沒有認出來了。他這段時日的變化實在天翻地覆,在他同門描述中向來開朗的大師哥不知為何竟變得如此陰鬱。但是畢竟是葉諒師傅的徒弟,慷慨豪爽卻是一脈相傳。”墨清淺正在倒茶,聞言手上一抖,茶水濺了出來。葉飄香身上布衣不知道打了多少補丁,吃飯還等自己和師兄會鈔。施四師叔和戚五師叔身上也湊不出幾枚銅板,“慷慨豪爽”四個字無論如何沾不了邊的。隻是她心中對這幾人相當尊敬,兼之不敢妄議長輩,便埋頭不語。白萬笙卻大笑起來,震得滿樹枝葉亂顫。他搖頭道:“可惜可惜,你這丫頭當時不點大,沒見著你葉師叔一擲千金的模樣。他從小生活窘迫,又不取不義之財,對銀錢看得極重。在邊關的日子裡殺人越貨,朝生暮死,從盜匪手裡搶的銀子多半找不到失主,便等於驟得富貴。這樣一個亂糟糟的地方,明天便不知道給誰殺了,銀子留著隻是累贅,你葉師叔拿到就花,別提有多豪爽了。”   “既找到了人,便不急著走了。次日一早,你葉師叔請我到城裡老張酒樓吃烤全羊。你猜猜他怎麼花錢?他點了十一隻羊,我和他拚死也才吃了一隻,剩下的十隻往門外一扔。”墨清淺不由輕輕“啊”了一聲。“關外風沙多大啊,我看到好端端的羊肉在地上一滾,便沾滿塵土,不免心痛,再怎麼亂花錢也不是這般門道吧?嘿,你猜怎麼著,原來你葉師叔心中是有計較的。邊城中窮通無常,前一刻還錦衣玉食,下一刻可能就當街乞討了,是以城中落魄潦倒的人不計其數,其中不乏真正被壓迫殘害者,你葉師叔心裡同情,但是若直截了當地給銀子,給吃食,不免遭人眼紅,反而是害了他們,便想出這麼個主意。羊肉雖然臟,可畢竟還能吃,那些過慣了滋潤生活的人放不下臉來,而真正寒微的人又不會計較,雖不是絕對,但也能幫到不少人。”墨清淺不意竟是這個原因,心中敬佩又加深幾分。白萬笙續道:“他向我解釋緣由,我又問及昨晚那事。這才知道,原來昨晚那幾人是關外有名的歹徒,他們有個組織叫做‘萬馬堂’,那獨眼龍叫做嵬名乞如,據說和西夏王室帶點親戚,專做些販帶人口的買賣。昨晚說的那些貨物,是要賣到青樓的少女,被葉飄香橫插一腳,不單丟了買賣,還壞了道上聲譽,無怪如此氣憤。我聽他這麼說,也不覺得下手狠辣了。晌午時他又到了鐵匠鋪,讓人將銀子打成小指指節大小的珠子,替我置辦了件裘皮大衣和一匹駿馬。我們在大漠上奔馳,把這些珠子撒進黃土,大風一起就被掩埋。傍晚時買了幾壇好酒,我才知道,關外不止有那種難以入喉的燒刀子,隻要你有錢,十年陳的女兒紅也能似白水般敞開了喝。等到了夜間,你葉師叔卻突然跑過來要跟我擠一間房,一問才知道,身上沒錢被掌櫃趕了出來。我們就這樣在關外過了好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直到你師娘受不了了,遣人來告訴我,再不回家便要同我和離,我這才告別你葉師叔和邊城,回到山莊。”   墨清淺聽完這段舊事,悠然神往,她一生還未跨過長江,大漠上的豪情和快意是她難以想象的。白萬笙道:“他又是如何回到南邊隱居起來,變成這副模樣的,我也不知。我再見他便是幾年後葉師傅的葬禮上,那也不必說了。”白萬笙低頭沉思起來,這是弟子來報:“莊主,門前有人來訪,說是要見葉師叔和墨師妹,有天大的事情,弟子不敢怠慢,因此打擾。”   墨清淺愕然:“弟子不記得有什麼朋友在臨安活動。”白萬笙問道:“那人什麼樣子。”弟子道:“那人作小廝打扮,指名見葉師叔和墨師妹,不見到人之前什麼也不肯說。”白萬笙略一沉吟,身後葉飄香已帶著白乘風走出房門,道:“趕得倒巧,剛好同白師侄切磋完。人家既有天大得事情要說,自不能讓他久等,走吧。”幾人便往會客廳一座,自有弟子引那小廝進來。隻見他雙手背在身後,仰著頭,一身綢緞衣服,在主人家想必也頗為受寵,無怪養成這番趾高氣昂的模樣。隻是他麵容幼稚,尚在雌雄莫辨的年紀,臉上這表情倒有三分滑稽。   小廝見眾人等在一旁,清了清嗓子道:“家主有請斷刀門葉大俠和萬劍山莊墨女俠。”眾人麵麵相覷,白萬笙問道:“你家主人是誰?”小廝轉向墨清淺道:“這位便是墨女俠吧?果然形貌昳麗。家主便是孤山肖公子。”此言一出,眾人心中便了然,原來是找場子來了。葉飄香暗自奇怪,心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不管前事如何,施四已經許諾我斷刀門同他相互合作,縱心中不服,難道不該等到事成之後再作了斷嗎?白萬笙卻沒有這麼好的脾氣,罵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指使老子徒弟起來了?”說著揪住衣領,將那小廝提起來。那小廝呼吸困難,雖漲得滿臉通紅,卻仍倨傲地道:“小人賤命一條,沒什麼所謂的,倒是白前輩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奴仆,可別丟了萬劍山莊的臉麵。”白萬笙原本也隻是悶著氣嚇嚇他罷了,於是便將他放下,看了眼墨清淺,道:“某在此地,有什麼事情同我講了便是。”   小廝搖頭道:“前輩莫要為難小人,家主隻吩咐千萬把葉大俠和墨女俠帶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多一人少一人,小的都是要掉腦袋的。”白萬笙森然道:“你莫非覺得某不敢摘你的腦袋?”小廝道:“小人的腦袋,莊主要便拿去,隻是此事怕不能善了。”白萬笙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講話倒是不卑不亢。”麵上雖笑得開懷,雙手背在身後卻開始蓄力。他原本就是個霹靂火爆的性子,朋友多仇家也多,眼下人家欺負到他得意弟子和知交好友身上,又如何在乎對方什麼來頭。但葉飄香卻不能坐視不管。此事本因施魯直而起,墨清淺實是受了無妄之災,雖然他們師徒不以為意,葉飄香心中卻始終有些愧疚,他本是不願給人添麻煩的性子,當下便從背後拍了拍白萬笙的手,示意其卸力,道:“這位小哥,葉某跟你走便是了。隻是有一點你說的不對。”小廝奇道:“願聞其詳。”葉飄香微笑道:“你並不是賤命一條。據我個人多年潛心研究發現,每個人都生命都是珍貴的。”墨清淺也道:“師父息怒,不過一個藏頭露尾的小人罷了,我萬劍山莊何曾懼過這等人物。”她心中想的卻是,肖公子既要找回場子,說不定便要請那人的師父出山,屆時是不是當年兇手,一看便知。白萬笙知她所想,隻好不情不願地道:“好吧。”   葉飄香安慰道:“莊主放心,墨師侄怎麼離開的,就怎麼回來,但凡少掉一根寒毛,便唯我是問。”白萬笙不願在小廝麵前示弱,笑嘻嘻應道:“那阿淺你可得把頭發包住了,一會回來我數數,少一根我就拔你葉師叔十根。”墨清淺不會開玩笑,但也跟著道:“自然不會叫葉師叔變成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