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城 郡守府內,賈序清點著手中的名錄,司獄裡已經人滿為患了,他提筆,從名錄的最上方開始,尋找一個個名字,一筆一筆劃去一個名字,一份滿是名字的名錄,每劃去一個,就代表一個家庭或是小家族。 放下筆,回想著啟程時沐王爺對他說的話:賈序,北方六郡比南方六郡更爛啊,多殺點,否則他們已經忘了鏡州七百多年風調雨順的恩澤,是沐王府給他們的了,最重要的是我唯一的大哥差點死在了哪裡。 想著,又提筆多劃入幾個名字,他們已經不配享有沐王府的恩澤了,看著名錄上還有幾個零星的名字,對著外麵傳令: 來人,名錄上劃去的,斬了,不在司獄的,給你們半月時間,哪怕已經逃到帝州,鎮嶽州,或海上,都給我找出來,殺無赦。 烏鴉跪地:是,烏臺大人。 烏臺,鏡州十二郡,分南北六郡,設南北烏臺,統領烏鴉,從南方歸來之時,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南烏臺玄鴉,烏鴉,少鴉,渡鴉,玄鴉,七彩玄鴉,除了沐王府,他是第四隻,而玄鴉,可以號令鴉群,神器之下,鴉群無敵。 而現在,他雖然還沒有入沐王府內司,但在這鏡州,他已是南北烏臺總司了,真正的萬萬人之上,也許安穩年代,他會擔心卸磨殺驢,但天下風雲再起,他可以放心的向上走,成為棋盤上的棋手,而不是大人物手裡的一枚小小棋子,也不得不佩服沐王府的決心,既然綁在了沐王府這條船上,那我賈序,就護著沐王府這條船走的更遠。 一隻渡鴉落下,賈序看了下來信: 大公子一個時辰後到達蜀郡城,大公子牽馬,馬革裹屍,千車縞素。 帝州鄂郡之行,我沐王府精銳才損失百餘甲,而在這鏡州之內,卻損失了一千甲,那可是騎兵,花費多少人力物力堆出來的精銳,沐知秋,你真該死啊。 大公子回鏡州,那麼清州之戰快了,校事司遠在魏州,不著急,那麼,隻剩東方了,江南四望族,這一局,該我賈序先落子了。 收拾了一下思緒,賈序把白布係在頭上,他要去迎接,迎接鏡州的英雄們,回家。 蜀郡城外三十裡, 車隊停下休整,沐知風扶起跪在地上的賈序,柔聲道:陪我走走。 兩人往官道上的小山坡走去,沐知風疲倦的話語響起:賈序,蜀郡城我就不進了,他們想快點回家,畢竟等的人還在等,我能做的不多。 卑職明白。 這裡是北方六郡,不是南方,要麵對最強的兩州,你的任務很重。 大公子放心,我來了,多重也提的起。 嗯,鎮嶽州來人,讓他們去沐王府,你要做的,整頓北方後,滅了江南。 卑職已經著手準備了。 帝都,多派點人去,薑太歲和周天子老了,時間已經不多了。 賈序哪怕是已經看透了沐王府的品性,也著實被沐知風這一句話驚到了,沐王府要乾預帝都天子之事,這一手,想到了幾年後的場景,沐王府有仇必報嗎,哪怕是哪位天下共主也無法阻攔沐王府的決心。 沐知風繼續說著,也像是在回憶:我鏡州沐王死在了帝州,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他們以為看著就不會被記住,沐王府七百多年的平和,讓他們以為我鏡州人已經沒有了血性,讓天下人再次記起被群鴉環飼的恐懼,我鏡州才能在這大世風雨之中無人敢犯秋毫。 賈序明白了沐知風的意思,鏡州是亂的開始,但不能是亂的中心,鏡州的生存之道,要血仇血報,但也要偏居一偶。 卑職領會,大公子放心。 一個小小的伯夷氏,可以布局百年妄圖合圍我鏡州,這一子,落的還是慢了太多,周天子還活著,薑太歲也還活著,所以,這並算太晚,這今後的事,誰知道呢? 帝都之亂會有鏡州的影子,這一局,卑職替沐王府先手。 渝郡有隻新的渡鴉,略微照顧一下吧,畢竟那躺在車上的人,心裡念著她,也算對他最後的念想有個交代,讓我也有個念想。 賈序轉頭看了一眼第二輛馬車上的棺槨,徐一,他知道這個人,南方六郡多少人的榜樣,恒河三萬屠,這樣的人死在了一場陰謀襲殺中,是鏡州城最大的損失,精銳常有,但好將難尋,特別是戰爭期間。 卑職會照拂的,此生不能與徐將軍互為袍澤,為序之不幸也。 東北防線也要盡快立起來,暫時沒有什麼好的人選,你肩上的膽子很重。 卑職領命,必以熱血以報之。 沐知風轉身,拍了拍賈序的肩膀,以示鼓勵,沐知風繼續牽著馬,帶著那群睡著了的人,回家。 賈序跪地:恭送鏡州英魂回鄉。 所有人跟著跪下,聲音悲壯:恭送鏡州英魂回鄉。 這一日,烏臺賈序坐鎮北方六郡,望向了帝州,鴉群從蜀郡開始,沿著帝州與鏡州邊境飛過,兩州子民嘩然,鴉群消失在邊境線,卻時不時傳出烏鴉的鴉鳴,上山采藥者,樵夫,偷渡者,皆曝屍荒野,隻留骨架。 這一日,鏡州與帝州邊境,鏡州七百年來首立東北線戰區,這代表鏡州已經不再信任周天子,而後的很多年裡,帝州子民從不敢靠近,被後世之人成為血鴉防線。 一月後,鏡州城四門齊開,全城縞素,沐知南立於最前方,黑袍蟒服,身披白衣,兩側鏡州百姓夾道哀哭。 沐知南對著長長的棺槨,大聲休戚:迎鏡州英魂回家!迎鏡州神器回家!迎王爺,王妃回家! 先是子民,因為他們組成了鏡州。 二是神器聽雨,因為祂是鏡州的守護神。 三才是沐王爺,沐王妃,因為沐王府,值得他們跪下。 沐知南三迎,讓鏡州三萬萬子民重新振作,民心所向,萬眾一心。 因為鏡州還在,神器聽雨還在,沐王府還在。 天朝歷七百八十七年四月初。 沐王府, 一個個郎中從沐知風的房間走出,看著沐知南搖了搖頭,徐樞擺了擺手讓他們退下,沐知南和徐樞慢慢走入屋內,看著躺在床上的沐知風,沐知風看著屋頂,眼神迷惘,混沌,清醒依次流轉,床頭放著神器聽雨。 沐知南和徐樞一直看著,眼裡滿是心疼,這時,沐知風的眼瞳重新明亮,微微偏頭:知南,樞子,來了。 沐知南撇過頭,小聲的嗯了一聲:來了。 沐知風沒有矯情,而是問起了正事:西北防線派誰去了? 西線第二戰區統領,段思平。 大理縣段氏,段思平,壓不住蒙立的? 沒想壓住,守城即可。 也好,西北防線,守城也可,鎮嶽州來人了嗎? 來了,侯著呢。 來的是誰? 右相李由景。 見了? 沒見。 也好,扶我起來,一起見見吧。 沐知南把沐知風扶起:大哥,不著急的。 沐知風慢慢起身,雙腳扣住鞋子,徐樞上前準備幫忙穿鞋,被沐知風止住,沐知南隻好扶著沐知風往外走,沐知風卻慢慢說道:鎮嶽州之事亦快,畢竟鏡州的怒火已經到了頂峰,需要宣泄出去了。 戰時準備已經準備好了,春耕快要結束,募兵已經準備了,家中獨子不收,沒有留後不收,預期募兵十萬即可,畢竟西線邊軍是鏡州最強的。 沐知風笑了笑:這才是鏡州沐王的樣子,十萬軍隊訓練好了,由我帶過去吧。 大哥,可是你這身體? 不礙事,這不是病,至少大部分的時間我是清醒的,何況還有聽雨可以壓製,西線需要一個沐王府的人,這不能是你,隻能是我,而且聽雨也渴望著與逐光流火再來一次對決。 沐知南伸手拿起床頭的聽雨,把祂掛在了沐知風的腰間,希望這樣沐知風能夠好受點。 鏡州城, 李由景逛著鏡州城,感嘆著鏡州城的富庶,鏡州北方,農作物一年兩熟,鏡州南方更是一年三熟,遼州,漢州,宋州,鏡州為天下四大糧倉,鏡州封地最為狹小,因為聽雨的緣故,七百多年風調雨順,產糧穩定。 鏡州也是鎮嶽州最為方便且穩定的供糧地,宋州遙遠於南半球,遼州和漢州也遠在大洋彼岸,船行三月無浪才入帝州海港,走水路,官道,方可到鎮嶽州,隻有鏡州,一線之隔,如今因蜀郡之事,兩州關係急轉直下,該如何取糧呢?還有神器和氏璧,這一趟鏡州之行,不好走。 但反過來,如果此行事成,可由右相至左相再進一步,風險往往與機遇共存。 遠處,沐王府的衛隊朝著他走來,馬車車簾掀開,徐樞麵帶微笑:李相,請,沐王爺召見。 這是兩州大總管的第一次見麵,雖然此前從未見過,但秦王羅網已經將天下重要人物的畫像呈上,做為鎮嶽州右相,此行鏡州,更是翻看了鏡州十年所有記事,這一位,鏡州內府總司,大管家,雨夜屠夫,在內政和權謀方麵的造詣,很高,從鏡州失王依舊井井有條就可以看出來。 徐內司親自相迎,倍感榮幸。說著,便上了馬車,馬車朝沐王府駛去。 車內,李由景抱拳問道:不知大公子如何了? 徐樞嘆了口氣:不好,今日方清醒。 今日看望一下大公子,方便否? 不用,沐王爺和大公子一起召見,你可以當麵問安。 李由景沒有在說話,內心在考慮取舍,沐知風,這個一路向北殺出一條血路得人,在秦王心裡,比年輕的那位沐王份量更重,四方合圍,這位大公子最後活著走出了廣元縣,而鎮嶽州也栽了一個大跟頭,還為此失了神器和氏璧。 而沐王,這位新王不顯山露水,一直在這鏡州城內,那麼關於這位沐王,也要重新思索,沐王府內沒有閑人,這位沐王又該如何應對? 馬車停下,沐王府到了,沐王府應該是天下十二王中最普通的王府,就像一個富貴人家,他沒有秦王府的巍峨與威嚴,普通人路過也會抬頭看看,眼神裡沒有畏懼,如果要有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敬愛,尊敬,愛護,這是一個普通人眼裡的沐王府。 守衛也不會出聲喝止,仿佛這裡是一個出名的風景地點,徐樞領著李由景進入王府,布局很簡單,下人和護衛也會相互拌嘴,徐樞置之不理,感覺這就是沐王府的常態,與秦王府得感覺完全相反,應該與這天下的王府都不一樣。 其實,李由景不知道,這種風氣是由每一位沐王帶起來的,所以才有徐素從明州徐家分離出來,踏上了駛往遙遠的東土大陸船隻,成為了這座王府的半個主人,確實很不一樣。 走過前廳,路過後院,看到一片湖泊,這片湖泊怕是沐王府唯一奢侈的地方了,湖邊上有兩人,麵容相似,桌子上批閱折子的人,應該是沐王爺沐知南,那岸邊握著青翠魚竿仿佛似睡著了的人應該是沐知風,反差有點大呢,跟印象中的兩人,跟傳言裡的兩人,完全不同。 李由景向前拜見: 外臣李由景拜見沐王爺,拜見大公子。 沐知南抬頭,審視了一會兒李由景:坐吧,我這裡沒有外邊那些規矩。 李由景看了一眼沐知風,真的睡著了,看來沐知風確實被神器迷心鏡傷得很重,沒有糾結,坐下,這才看到桌子上隨意得扔著一塊美玉,神器和氏璧,如此簡單就見到了。 他對上沐知南的眼睛,沐知南很直接的問道:秦王打算如何? 李由景起身行禮:王上希望沐王爺繼續對鎮嶽州放糧,畢竟王上鎮守魔井,魔井乃天下安危之根本。 確實如此,如果我父親還坐在這裡,如果鎮嶽州沒有帶兵入境,可惜隻是如果,我不是我父親,畢竟死的是我父親,我是他兒子。 沒有威嚴的聲音,沒有肅殺的語氣,但聽在李由景的心裡,卻無法反駁:老王爺之事與鎮嶽州無關,秦軍入境隻是確保穩定。 沐知南語氣依舊平穩:看看誰當鏡州王?如果沐知秋做了鏡州王,秦軍會不會幫他平定鏡州?秦王會不會要更多的糧食? 簡單的三個問題,直入人心,王上,或者整個鎮嶽州都是這樣想的,隨手落一子,事不成,照舊即可,事成,得利,可一個人從廣元縣殺出來了,嚇退了秦軍,另一個人,仿佛掐著他的脖子問,憑什麼照舊? 李由景這次反問了:沐王爺當如何? 鏡州子民想替他們死去的王討個公道,我這做兒子也想替他討個公道。 沐王爺決定好了? 不是決定好了,而是鏡州已經準備好了。 鏡州,是鏡州軍,是鏡州子民,更是沐王府,李由景知道了鏡州此戰得決心,此刻他必須強勢起來,因為他有強勢的底氣,鎮嶽州,軍力強於鏡州,畢竟秦軍一直在魔井廝殺,神器,鎮嶽州更是不缺,一個羅網的諜報機構,都有兩尊神器:王上的原話是兩個字,照舊。 秦王真是霸道呢,如果我,不照舊呢? 鏡州將兩線作戰,蜀郡將會麵對秦軍和鎮嶽州的上位神器。 神器,還真是一個令人頭疼的東西,五年。 一年。 不夠,我沐王府死的人已經太多了,這遠遠不夠,和氏璧可以讓你帶回去,代價是三年。 李由景沉默了,三年,如果鎮嶽州缺了鏡州三年得糧食,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和氏璧必須帶回:沐王爺,我秦軍入城可曾屠戮民眾? 不曾。 可曾占據鏡州城池? 不曾,但你們越線了,不要懷疑沐王府對敵人的勇氣。 那沐王爺也要準備好麵對秦軍的鐵騎了。 兩人都在爭執,誰也不退讓,這沐知風手裡的魚竿傳來振動,他閉著的眼睛睜開,慢慢提起魚竿,上魚了,徐樞走到沐知風身前,扯住魚線,把魚取下放入魚簍,重新掛上魚餌,沐知風握著魚竿重新甩入湖麵。 他低頭看著手中青翠的魚竿,這根成年禮母親送他的魚竿,誰也不知道,沐知風為何會從迷心鏡中蘇醒,隻有他自己知道,看著魚餌緩緩沉入湖底,他注視著魚鰾,沒有轉身看李由景,背對著他說道:兩年,和氏璧可以帶回去,羅網幫我做件事情。 李由景向大公子拱手:大公子要羅網做何事? 殺人? 誰? 江南的人和帝都的人? 全部? 全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李由景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一年,帶走和氏璧,帝州之人一個不留,包括右相。 其實,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多,我已經動手了,想要糧食,可以換,拿魔石來換,有多少換多少。 李由景心裡感嘆,沐知南或許是一個很優秀的王,但沐知風完全就是一個瘋子,不過,這可以接受。 沐知風繼續說道:神器錄六百零一年, 伯夷氏用百門封陣圖刻錄了一次太陽歷環的神威,去年十月用在了宜昌渡口,萬事皆有因果,這是通知,不是協商,否則我不介意用我這半死之身去鎮嶽州走一趟。 霸道,無比的霸道,瘋子的行為是無法預測的,而且眼前的人是個半死的瘋子。李由景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可以。 沐知風沒有在說話,眼睛漸漸迷離,然後緩緩閉上。 沐知南這時看向李由景問道:你能決定。 外臣能決定。 好,我希望兩州能相安無事。 沐王爺當如願。 李由景退下,帶著和氏璧離開,神器歸來是最重要的,沒有鏡州兩年得糧食,還有其他三州,有人少了,就要有人多,宋州,無疑是最好的選擇,畢竟那邊還沒出現過要拿著神器去鎮嶽州走一走的人。 他回身看了一眼湖邊的兩人,如他進門時一樣,清州,怕是擋不住那頭嗜睡的老虎。鏡州不能得的利,清州應該也可以找回來,鎮嶽州,七百多年,從不做虧本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