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莉琪此刻心中的崩潰或許僅次於戎嬈。 盡管第一次門被打開的時候她沒有注意到是怎麼回事,但後來她可是站在祝昀央旁邊親眼看著她隨手甩上房門的,而對方並沒有明說,隻是打啞謎般的承認了她的所為,於是奚莉琪便自然而然地以為一開始門被打開也是祝昀央的手筆,為的就是把戎嬈支開。 可如今對方卻告訴她,自己並沒有打開那扇門。 她沉默了許久,滿臉難以置信地看著祝昀央,忍不住發問道:“所以你為什麼要在一個鬧鬼的房間呆那麼久?” 祝昀央無所謂地撫著手中書本的封麵,目光不知在何處徘徊:“如果這裡真有鬼,那它本身又何嘗不是一個線索呢?你得先和那鬼見上一麵,才能知道它是怎麼死的啊。” “而且,”她輕描淡寫地補充道:“又不是我殺的她,怕什麼。” 奚莉琪再次沉默了,半晌才重又開口道:“知道嗎,你看上去真的不像是個新來的。” “多謝誇獎。”祝昀央挑起右眉,隨手將手中的兒童讀物放在矮櫃上,轉身朝門口走去:“走吧,也該換間屋子看看了。” “怎麼了?”奚莉琪實在是捉摸不透麵前這人一切舉止的用意,忍不住發問道。 祝昀央卻奇怪地看著她,好像她在對什麼自然到理所應當的事情發問一般:“這裡不是鬧鬼嗎?你還想呆在這?” 奚莉琪覺得對方的話實在是有些矛盾,但她卻又無從駁斥,隻得沉默地跟著她走出了房間。 出乎意料的是,戎嬈早已不在走廊,也不知跑去了哪裡,隻留下了帶著一絲夾雜著微甜的薄荷氣息的煙味。 不過沒了戎嬈的乾擾,也算是一件好事。 祝昀央站在門口,四下張望了一下,隨手按滅了活動室的燈,向著隔壁房間走去。 盡管奚莉琪對於她為什麼在這種地方還要保持隨手關燈節約用電的好習慣感到些許不解,卻還是沒有發問。 ——她怕又聽到什麼驚世駭俗的答案。 沉默間,祝昀央推開了隔壁房間的門,卻站定在了門口遲遲沒有進去。 奚莉琪忍不住好奇地望了進去,一時也被房間裡的場景驚的愣了一瞬。 那是一個琴房,空曠的房間中間放著一架黑色的鋼琴,周圍用淺栗色的地板搭出了三層的寬臺階,看上去竟有些像是什麼合唱隊排練所用的房間了。 占據了整個墻壁的高大落地窗配上了輕柔飄逸的薄紗窗簾,如果窗外是一碧如洗的澄澈碧空和蒼翠茂盛的樹木,紗質的窗簾在微風中如同流雲一般翻湧,和著鋼琴的曲調律動,那該是一副多麼唯美的畫麵! 可窗外的場景並非如此美好:嫣紅的櫻花開了滿樹,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地或是粘在窗上,像是飛濺的血滴。一輪染紅了整個空間的血月在樹梢間若隱若現,將原本溫馨美好的室內染上了不祥的紅暈。 有時候,最令人心悸的不是極致的恐怖,而是日常而美好的事物與一種詭譎荒誕的場景強行聯係起來,強烈的對比產生了一種沖擊力——就好像看到自己原本溫馨的房間變成了殘忍的兇殺現場一樣——給人以更深的恐懼。 而眼前的場景就是如此。 祝昀央站在門口望著這一切,久久沒有踏入其中,反倒是奚莉琪很快適應了這一切,徑直走到了鋼琴前,似乎並沒有感到一絲不適。 她蒼白的指尖輕輕撫過象牙白的琴鍵,垂眸按下了幾個音符,連成了一個斷斷續續、卻意外動聽的音符。祝昀央靜靜聽著,心中的那一抹不適竟意外地消退了下去,她背著手,輕輕關上了琴房的門,對方卻不再彈奏,仿佛剛才隻是觸摸的過程中無意按到了幾個琴鍵,收回手站在鋼琴前用一雙粉白的眸子望向了祝昀央,似乎在等待她說些什麼。 祝昀央卻隻是在出神地望著這一切:那個小小的身影站在一片爛漫的血色前,紅,與白,仿佛那人才是本該懸於天邊的銀月,如今卻被鳩居鵲巢的詭異血月趕來了這異樣的世界。 許久她才驚醒般地回過神來,緩步走了過去,哂笑道:“其實,你也不像是個新來的。” “好吧,”奚莉琪竟很痛快地承認了:“我的確稱不上是新來的,這是我的第四次任務,但是在我之前的任務中,似乎沒人注意到我,我也什麼也沒有做,說起來,跟新來的也沒什麼區別了。” “這樣啊……”祝昀央並沒有過多詢問,仿佛剛才隻是隨口一提,並非是想要求得一個什麼答案。 奚莉琪卻較了真,歪著頭問道:“那麼……你會告訴他們嗎?” 祝昀央並沒有回答,隻是側眼看向她,反問說:“你覺得我是個什麼都愛往外說的大嘴巴?” 奚莉琪並沒有任何反應,睜著那雙粉白的眸子盯著她,眼神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於是她又接著說道:“在你選擇告訴我的那一刻,你就該知道了。” “哈。”奚莉琪移開目光,垂眸笑了起來,不知是在嘲笑祝昀央的無知還是在自嘲:“你以為那是因為相信你嗎?當然不是,不管我想不想,你們都會忘記我說過的一切,甚至忘記有我這個人的存在。” 祝昀央緩步向鋼琴的方向走去,將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了些許:“怎麼可能呢,我還沒到會得老年癡呆的年紀。” “是嗎?”奚莉琪不置可否,略帶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似乎不想再繼續談論這件事:“那麼,你為什麼會覺得那個女孩被塗成灰色是因為她原本就長那個模樣,而不是因為一些別的什麼原因呢?比如說……她是一個鬼、隻有畫出她的那幾個孩子才能看見的鬼?” “可能隻是直覺吧,”祝昀央短暫地思考了一下,補充道:“如果非要找個原因的話,孩子擁有先天性疾病導致膚色與常人不同,從而被父母遺棄的事情可能在這裡顯得要合理一些。” 奚莉琪沉默地點了點頭,扶著鋼琴緩緩坐在皮質表麵的琴凳上,仰頭看著祝昀央:“那我呢?你不覺得,我的膚色也很特殊嗎?” “啊?”祝昀央愣了一下,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對方是什麼意思,很快她便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麼,誠實地搖了搖頭。 她的確沒有覺得奚莉琪模樣有什麼特殊,畢竟在她剛剛進入這個世界時,餘臨就通過一個倒黴蛋的悲傷但又有些莫名好笑的經歷讓她了解到領域是有那麼一些物品能夠改變人的外貌,並且有一些改變還是不可逆轉的。 而且戎嬈青白色的皮膚,又何嘗不算是一種特殊的膚色呢? 但既然沒有人會對此表示驚異,那她也就把這看成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就是,沒必要對此大驚小怪的招人厭。 隻是她原本以為奚莉琪也是因為一些特殊的物品才改變了容貌,但如今看來…… 於是祝昀央隻是斟酌了下用詞:“如果是在我出生的世界,我或許會這麼覺得,但如今在這裡,我覺得我更應該在意的是外麵那些東西的顏色吧?而且,說不定在你出生的那個世界,你這樣的顏色反而是正常的呢?這樣的顏色,很漂亮。” 奚莉琪沉默半晌,隨後輕笑出聲:“你真的很有意思,竟然連這都能猜到。沒錯,夢遊者們都來自不同的世界,幾乎很難碰到來自同一個世界的人,而這件事,有些人直到他們死在某個任務裡都無從得知。” 祝昀央卻若有所思:“我不明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難道所有世界的語言都是一樣的嗎?為什麼不存在語言障礙?” “我不知道。”奚莉琪搖了搖頭:“但是別人的話在我耳中全都是母語,我想其他人應該也是如此,或許領域的運行方式是超出我們理解的,所以我們才能聽懂陌生的語言。也正是因為這樣,我們就算是遇到了來自同一個世界的人,除非他們在進入領域之前便相識,不然他們也絕沒可能確認對方和自己是否來自同一個世界。” “很難嗎?”祝昀央思索著:“隻要說出一些地名,知名人物,或者廣為人知的品牌名稱,不就能論證了嗎?” 奚莉琪卻低低笑了起來,好像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你還是太小看領域了,你永遠無法明白還有多少是領域能做到的。就我的上一個任務來說,裡麵有一本宗教教義,為了使所有人理解,它在你的眼中可能是《聖經》,但在別人眼中就是他所出生的那個世界的一本宗教教義了,而你說出口的所有話,也會發生如此的篡改。” 祝昀央明白了,就剛才那句話而言,她就無從得知對方口中說出的書名究竟是不是《聖經》。 “那麼,”她有些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那種仿佛每時每刻都被領域窺視著的感覺使她有些不寒而栗,於是她隨口問道:“你的名字是什麼意思?莉琪,是個好聽的名字。” 奚莉琪緩緩抬起頭,燈光在那張雪白的臉上投下陰影。 那一刻,她形同鬼魅。 祝昀央聽到她用飄忽的聲音說道:“是,莉琪·波登的莉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