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獸皮包裹的車輪碾過泥地,留下規則的印痕。 陳江流騎馬跟在一旁,身邊是四十餘騎著甲的百戶小旗,領先的正是青城山大師兄趙清微。 十輛馬車上是篆刻有符文的甲胄兵械,其中尤以五挺虎蹲炮威力最強。不僅炮彈上刻畫離火符,炮身上也有巽風、陽雷符,因此虎蹲炮又有個別名叫風雷炮,乃是此次作戰的大殺器。 比虎蹲炮還強的,也就隻有那五挺大將軍炮了。後者不僅要重出數倍,維護保養也十分麻煩,專用的炮彈一發造價百兩銀,因此輕易不得動用。 陳江流他們等人押著這批輜重離開時,李長庚的神情很是復雜,大概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行哥,我之前查看卷宗,說是紹治初年打北蠻的時候,也先太師率軍遠遁,俞將軍帶著兩千騎兵,靠儲物寶器攜帶輜重,硬生生追殺了一個月。” “像那種軍用的儲物寶器,我們鎮魔司沒有嗎?” 陳江流看著那馬車,忽然心有所感,不禁看向聞人景行。 “原本是有的。” 後者摸了摸鼻子,像是有些尷尬。 “不僅有,而且還不少呢”,一馬當先的趙清微忽然放慢了速度,插了一嘴。 “之前鎮魔司常常有搜山降魔之舉,大軍開拔,調用民夫多有不便,又耽誤農耕” “因此陛下親開金口,調撥內帑,很是煉製了一批符籙器械,軍用的儲物寶器也有不少。” “尋常儲物寶器,手鐲大小,大一些也無非裝兩三個屋子的物資。” “軍旅所用,枕頭大小便可裝進一個演武場。若不是儲物寶器不能相互重疊,行軍打仗隻需一個儲物寶器便能裝入全軍所需了,那又該是何等境況?” “當年那批器械煉製,便是龍虎山牽頭,我青城、茅山、閩山等數派參與其中,佛門高僧也去了不少,真可謂是人傑海會、盛況空前。” 趙清微手搭拂塵,露出幾分緬懷。 陳江流卻有些疑惑,“如此說來,當初所留底蘊應當極為豐厚,如今也該有所遺留才對啊?” “難道是當初征戰太多,損耗過大?” “不,那批寶器如今也留存不少,隻是都各有用途,騰不出來” “什麼用途能比行軍打仗更重要?” 陳江流隱隱有些猜測。 聞人景行不由瞄了一眼趙清微,後者沉默了一瞬,露出一個譏嘲的笑容: “當然是給陛下運送花石綱了” 花者,奇花異草,乃寶植靈材; 石者,金石之精,乃朱砂、鉛汞、水銀、石英、靈玉等。 紹治帝酷愛修玄,除導引吐納、房中術之外,還尤為鐘意煉丹。 “丹者,單也,一者,單也。惟道無對,故名曰丹。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穀得一以盈,人得一以長生。” “陛下是天縱之才,又是天下至尊,其煉丹求道,豈似我等這樣的閑散道人小家子氣?” “每年開爐,不提鉛汞之物,便是黃蠟就要用掉20多萬斤,白蠟10萬多斤,水沉香等10萬多斤” “丹丸煉製出來,要靈玉秘銀精金製成的容器盛放,才能保證靈氣不失” “陛下愛護臣子,內閣六部的大臣,哪一個沒有被賜過丹藥?便是我師也十分有幸,得賜寶丹,至今不舍服用” “每有師弟開爐,師傅總要拿著陛下所賜的寶丹,諄諄教誨” “師傅說陛下富有海內,煉丹亦頗為紮實,乃是以靈材換靈性。這等通天大道我們是走不得的,隻能用些取巧的法子,多動些腦子,拿自己的靈性去彌補靈丹的不足” 趙清微說得煞有介事,然而細細一聽,分明是拐著彎在罵人。 什麼慷慨大方、愛護臣子、煉丹紮實,就差沒直說紹治皇帝又菜又愛玩,拿國庫的錢砸進去,換來一堆不上不下的玩意兒。 君王治世,以一國奉一人。剝削之酷烈,比世家豪族更甚。 陳江流心中一動,鬼使神差地問道: “陛下對修玄如此誌誠,可以成道嗎?” 趙清微反問道: “陛下是人主,卻心係神仙之事,身在此而意在彼,如何成道?” “皇帝崇道,對道門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道門修的是清凈出世之道,皇帝崇不崇道,有何掛礙?” 陳江流看著端肅的趙清微,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本以為皇帝崇道,道門的人得了便宜,就會站在皇帝後麵吶喊助威。但今日來看,卻不全是這樣。 趙清微言辭尖刻戲謔,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味道。這種情緒,陳江流在鎮魔司體會得尤為明顯。 這些心地相對簡單的武夫,三天兩頭地回憶著當年的輝煌,滿腦子盼望著皇帝幡然悔悟,廢棄奸臣,整頓吏治,支持他們掃清妖魔。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正是因為他們對曾經創造了“紹治新政”的聖天子無比擁戴,如今才會對躲進小樓成一統的道君皇帝怨氣深重。 但是皇帝會回頭嗎? 陳江流想起前世那些服丹而死的皇帝,紹治帝的自私貪婪與他們如出一轍,但才智上卻要勝過他們很多。 他巧妙地控製著一條紅線,讓蕓蕓眾生為他的長生夢疲於奔命,又不至於釀出改天換地的慘事。 一個聰慧又自私的皇帝,若是得到了長生...... 心裡莫名湧現出些許殺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但很快又克製下去。 刺王殺駕,聽起來威風,但於事無補。毀滅舊秩序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建立一個新秩序。 何況紹治皇帝身邊還有個武道人仙。 ‘我一個胎息,想這些做什麼’ 陳江流想著這些有的沒的,隨車隊行了三個時辰,一直到距離栗山二十裡之地,都沒有再遇到妖魔,眾人不由有些失望。 作戰期間,為了鼓舞士氣。李長庚拍板拿出了易勛閣的珍藏,甚至降低了某些丹藥功法的兌換價格。 鎮魔司眾人如今都是聞戰則喜,惟有黃瑾內心叫苦——這終究是陛下的錢。 但他也明白不差餓兵的道理,最多隻是在李長庚身邊嘮叨幾句,而沒有對其作戰安排指手畫腳,這倒是讓人們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觀。 行軍打仗,最怕皇帝微操,監軍太監實際上就是起這樣的作用。黃瑾能這般,已稱得上是難能可貴。 十多裡的距離,城門遙遙在望,正當車隊眾人鬆了口氣時,火光照耀的栗山城頭忽然變得一片漆黑,眾人一時之間竟然感受不到彼此的存在。 ‘幻術?’ 陳江流心中一凜,暗自運轉踏雪尋梅,強大的神意如同利劍破開迷霧,眼前頓時換了一個景象: 來時的方向多了十幾個影影綽綽的形狀,看氣息都是化形,被簇擁在當中的赫然是凝丹境界,圓滾滾的身體外是黑色甲殼,其中有七彩迷離的煙霧噴發出來,化作亭臺樓閣,將眾人籠罩。 “蜃蟲?”
九十七 土鱉?蜃蟲!(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