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1章,羅夏與黑星(1 / 1)

“所以,如果我們知曉應當如何堅守我們的正義之心,如果我們能夠正確踐行我們的正義之心,我們就將贏得至高的榮冠。   “如此,我們便能賴著黑星的仁慈,堪受世間的福樂。”   羅夏穿著黑色的教士常服,手持一個黑色的星芒印記,站在教堂的宣講臺上,以標準的“黑星的仁慈”結束了自己本次以“正義之心”作為主旨的布道。   而在羅夏的眼前,教堂的木製長椅上坐滿了這個小鎮裡的黑星信徒,還有些信徒甚至自己帶來了木凳,坐在了走道上。   在布道結束的時候,所有的信徒都像羅夏一樣,將自己手中稍微劣質一些的星芒印記貼在自己的胸前,隨後輕聲道:   “感謝黑星的仁慈。”   再然後,所有的信徒都從木製長椅上站起,由羅夏將星芒印記壓在他們的肩膀上,逐一給信徒施展神祇的祝福。   “黑星認為我忠信,就派了我做這份職務,即使我們所踐行的正義比不上我們所犯下的錯,但也足以打動祂的仁慈。”   祝福的過程不過五秒鐘,雖然時間短暫,但這在其他人眼中很是尋常的舉措實際上正在消磨羅夏的體能。   “感謝黑星的仁慈。”   這不是裝模做樣的精神安慰,在這個有神祇注視的世界裡,世界的各處都埋伏著未知的神秘,而羅夏作為黑星教會的教士,他有資格給信徒們施展真正的「祝福」。   黑星教會信奉「黑星與護佑之神」,而羅夏本次施展的祝福正是「黑星的仁慈」,這個祝福的效果是提供少量的物理保護,能夠有效避免受祝福者遭到意外傷害。   雖然這個祝福的效果微弱,甚至還抵不住柴刀,但受祝福者好歹可以比其他人多挨兩下棍棒——而這足以使黑星信徒的健康在日常生活中得到些許的保障。   當然,就和其他的祝福一樣,「黑星的仁慈」產生的效果將隨時間的推移而逐漸衰減,有效日期大概是三天。   “感謝黑星的仁慈。”   在所有的信徒都得到了祝福之後,便是黑星信徒們短暫的聚會時間——不一定需要在聚會中學習和宗教相關的知識,這裡的鎮民們更喜歡在黑星教堂裡閑聊家長裡短的小事。   羅夏也會在這個時候放下教士的威嚴,融入到信徒之間。   話題從田裡的小麥到王公貴族的緋聞——教堂是神權的領域,信徒們在這裡近乎是無所不談,而作為教堂裡唯一的教士,羅夏對鎮民之間的談資往往是一笑置之。   當然,偶爾也有出現一些值得羅夏重視的閑言。   “不,這些都是真的,不是我在胡說!”   正在發惱的人是鎮裡的一位樵夫兼業餘木匠,羅夏常常稱呼他比約恩伯伯或者黑胡子伯伯——顧名思義,黑胡子比約恩留著標誌性的粗獷黑胡,教堂裡半數左右的木製長椅便是這位黑胡子伯伯捐贈的。   “比約恩伯伯,梅爾阿姨,有什麼問題嗎?”擅於觀察的羅夏隨即注意到了樵夫焦慮的神情,所以他便捏著鐵質的「星芒印記」來到了他們之間。   “小羅夏,你來得正好,比約恩最近有些麻煩。”在小鎮裡經營裁縫店的梅爾直接拉住了羅夏,然後她看向樵夫,“小羅夏現在可在這裡了,你就重新說一遍吧。”   “可是……”樵夫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他看著羅夏嚴肅的神情,便無奈地嘆了口氣。   “好吧。”   作為原本應該照料羅夏的長輩,樵夫不是很希望將羅夏牽扯到這件事裡,因為這很可能顯得他這位伯伯很無能,有可能敗壞名聲。   然而,正如梅爾所說,羅夏是黑星教堂的教士,他是小鎮裡最有可能幫助自己的人。   “事情是這樣的。”樵夫稍微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言辭。   “羅夏……我最近總覺得自己的家裡有些奇怪。   “從上個禮拜開始,我在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眼前就偶爾會是漆黑的——是非常非常的黑!就像在最黑暗的黑夜裡一樣!   “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我都懷疑我是瞎了,所以非常驚恐地哭喊我妻子的名字,直到我的妻子非常生氣地告訴我,我應該要做的是睜開自己眼睛……然後我就恢復正常了!   “是的!我知道這很不可思議,但我保證我一定是睜開了眼的!我不可能連怎麼睜開眼睛都不知道!”   說到這裡,樵夫有些沮喪道:“但是,我的妻子昨天都還在懷疑這些話我在騙她,直到我向黑星發誓,她才很是震驚地相信了我。”   羅夏微微皺眉,他簡單整理了一下樵夫遇到的麻煩:   樵夫突然患上了一種古怪的病癥,他的視覺會在早上莫名消失,但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提醒他“睜開眼睛”的話,失去的視覺便會重新回歸。   這似乎不是低血糖這種可以用簡單醫學解釋的現象,此外羅夏還注意到了一個小問題。   “比約恩伯伯,您剛才說像這樣的情況是在上個禮拜出現的?”   說到這裡,樵夫可就有些掛不住麵子了。   他的眼神有些飄忽,但還是強行裝出正經的樣子。   “是的,的確是上個禮拜出現的。   “但是!在上個禮拜的時候,這種情況還隻是出現在早晨的時候。   “可是現在,我已經可以在中午的時候都遇到這種情況了!昨天回來的時候,我甚至看不到回來的路!我的妻子都嚇壞了。”   說到這裡,樵夫還露出了驚恐的神情,顯然還是心有餘悸。   羅夏啞然。   ……我敬愛的比約恩伯伯啊!如果這種癥狀不繼續惡化的話,您就不準備和其他人說這個問題了是吧!   羅夏隻覺得有些頭疼,雖然他不是醫生,但依舊很清楚這些患者在發作早期隱瞞病癥的後果,而這個道理在某些神秘現象上一樣適用。   “我會找個時間去檢查一下的,比約恩叔叔,最近這段時間就不要到山裡砍柴了。”羅夏伸出手,將自己的星芒印記壓在了樵夫的肩膀上。   “黑星的仁慈注視著你。”   “感謝黑星的仁慈。”   得到祝福之後,樵夫稍微放鬆了一些,他繼續和羅夏閑談了片刻,在確定羅夏真的會來自己家中檢查之後,便安心走出了這座教堂。   其他的信徒也陸陸續續離開了黑星教堂,而最後離開這裡的信徒是一位十歲左右的小姑娘,她有著淺金色的短發,名叫英格麗德,是梅爾阿姨裁縫店裡的一位學徒。   羅夏相信這位小姑娘來到教堂的主要目的不是信仰黑星,而是來找自己玩耍的——英格麗德的家庭信仰「啟明女士」,而非「黑星與護佑之神」,但作為“井字棋”和“鬥獸棋”的發明者,羅夏在小鎮的孩子群體裡頗有名望。   如果是在平日裡,羅夏會很高興地和這位小姑娘來一把鬥獸棋,這種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往往有可能給教會爭取到一位未來的虔信徒。   不過很可惜,羅夏今天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直覺告訴羅夏,樵夫比約恩家裡出現的古怪現象有可能不是錯覺,而是確實有某種神秘的力量正在影響著這位樵夫。   “小英格,回去的路上可要注意安全哦!下次記得帶著你的爸爸一起過來。”   “好的,羅夏教士,我知道啦!”小姑娘脆生生道。   雖然羅夏不能和她一起玩,但羅夏很是慷慨地給了小姑娘一枚自己親手雕刻的大象棋子,所以英格麗德還是很高興的。   這枚小棋子足夠小姑娘在其他孩子麵前炫耀一陣子了。   在最後一個信徒走出教堂之後,羅夏悄悄舒了一口氣,他很是隨意地坐在了教堂最前排的椅子上,稍微舒緩著同時給五十多位信徒施展祝福帶來的些許疲憊。   “這可比上輩子的打工生活辛苦多了。”   羅夏抬頭看著眼前根本稱不上華美,甚至還有些殘破的七彩琉璃,以及不知何時重新冒出來的蜘蛛絲,不禁有些感慨。   這是羅夏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十六個年頭了。   羅夏在很早之前就不太能回想起自己前世的記憶了,現在的他不但難以回想起自己前世的職業,甚至都記不清自己是死於深夜加班還是死於回家路上的泥頭車了。   唯有打工生活的幸苦還印刻在他的記憶之中。   所以,羅夏很是羨慕自己前世在穿越者故事裡看到的主角——這些前輩常常能夠在某個關鍵時刻回想起現代玻璃的製作工藝,或者穿越時的衣服上就縫著完整的元素周期表。   而作為一名普通人,羅夏此前從來就沒有硬記過這些稀奇古怪的知識——他雖然知道黑火藥的基本口訣,但如果要深入到應該如何製備,這可就難倒羅夏了。   值得慶幸,這個世界早就發明了火藥,就連鐵路都在大規模鋪設。   神秘和魔法的影響使得某些振奮人心的發明提早出現了數個時代,不然羅夏可就要為自己前世的準備不全而抱憾終身了。   當然,作為一位有著正規編製的穿越者,羅夏還是稍微有些特殊待遇的。   就在羅夏閉目養神的時候,一個清泉似的聲音乍現在了他的耳畔。   不過,這個聲音裡搭載著的話語可不像叮咚清泉一樣使人舒心,反而讓羅夏有些發怵。   “哦?我親愛的羅夏先生,現在覺得自己辛苦了?   “給我打工,難道很委屈你嗎?”   羅夏驚出半身冷汗,捏著星芒印記的右手瞬間就僵住了。   “老……老板?”   不對,是神上!   羅夏很是艱難地回過頭,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位身著輕靈的藍色衣裙,有著墨玉色長發的小姑娘。   她的耳前有兩綹發縷垂至胸前,發梢之上綁著淺金色的絲帶,珠簾似的額前短發遮住她的螓首,下落到精巧的蛾眉處,暗金色的星眸在琉璃彩光之中閃爍著綺麗的芒彩,而精致到夢幻的麵容更是足以使任何人都意識到她不是應當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凡物。   詩蔻蒂,黑星與護佑之神,黑星教會的崇拜對象,羅夏的頂頭上司,但誰也不知,她在人世間的外表居然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模樣。   不需要施展任何神秘或者魔法,即便詩蔻蒂隻是站在這裡,凡人就不可能在這位神物帶來的美學沖擊之下保持理智,精神分裂是直視神祇之人最好的下場,腦死亡更是這些不知輕重之人的常態。   唯一的例外便是羅夏,這大概是他作為穿越者唯一的特權。   但即便是羅夏也不敢太過放肆地注視自家的神祇——倒不是害怕神祇自帶的精神影響,而是羅夏一想到這位比人偶還精致的小姑娘在睡覺時會隨機長出暗黑的可怖觸手,他就有些生理性作嘔。   如果隻是章魚似的軟組織也就罷了,詩蔻蒂的觸手上還常常伴生出更多的觸手、眼睛、卵、牙齒甚至是更小的詩蔻蒂——這就有些挑戰羅夏的理智下限了。   最讓羅夏精神作嘔的是,自己在小時候居然還很喜歡被詩蔻蒂抱著睡覺!   當時的羅夏居然隻覺得自家的神祇是一位可愛的美少女!   回想到這些,羅夏就想重新穿越一遍。   “很驚訝是吧。”詩蔻蒂很是懶散地躺在了教堂的木製長椅上,隨後她更是直接將自己的小腿搭載了羅夏的大腿上。   如果羅夏在這個時候回頭的話,大概可以看到不少的畫麵。   但可惜,他不敢。   羅夏隻覺得自己一回頭,就會看到彩色的銀河。   “所以,神上,您怎麼來了。”   羅夏隻敢討論正事。   “來找你玩啊。”詩蔻蒂理所當然道。   “……”   然後,話題瞬間就僵住了。   羅夏隻覺得自己周圍的空氣灌滿了鉛液,非常的沉重。   遊戲,俗稱玩耍,通常是一個人或者一個人以上的娛樂活動——羅夏和詩蔻蒂之間的遊戲就屬於前者。   詩蔻蒂在娛樂,而羅夏屬於娛樂的生產者。   “噗嗤。”看到羅夏有些逐漸難看的臉色,詩蔻蒂不禁笑出了聲。   她踮踮腳丫踢了下羅夏的肩膀。   “開玩笑的啦,我最近可忙了,下個禮拜的話才有時間來找你。”   哦,原來我還有一個禮拜的壽命。   羅夏的心中就像十九世紀的東歐——毫無波瀾。   “所以,您這次過來……”羅夏謹慎、卑微、求生欲滿滿道。   “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詩蔻蒂趁機伸了一個懶腰,以勾勒出了她纖細的曲線。   但很可惜,羅夏沒命看。   “我們的職工福利終於審批好了,最近兩三天應該就可以到賬,你到時候可要記得查收。”   ……職工福利?   羅夏微微一怔。   他都快忘記這個拖欠了足足十六年時間的員工福利了!   “真的?!”   所以,激動之下,羅夏回過了頭。   然後他便看到了璀璨的銀河。   巨量的信息直接使羅夏的大腦宕機了大概三秒鐘,而羅夏唯一保有的印象便是某個由億萬恒星構成的天體係統。   “切。”詩蔻蒂撇撇嘴,微微壓了一下自己的裙邊。   “神上!能和我說一下這個福利的具體細節嗎?”   好不容易緩過神來,羅夏的第一反應還是詢問自己的員工福利。   雖然拖欠了十六年,但羅夏還是很期待這個福利禮包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好歹是在一位正牌神祇的名下打工,自己獨自一人硬撐著這座教堂,理應能稱得上是一位優秀員工,這待遇應該還是不差的吧?   “……你想知道啊?”詩蔻蒂若有所思,她隨即坐起身。   但很可惜,羅夏瞬間警覺。   “神上,如果您隻是想說‘不告訴你’之類的話,就不需要湊到我耳邊了!”   “切!沒意思。”詩蔻蒂嘟嘟嘴。   隨後,她用細嫩玉白的纖指輕輕彈了一下羅夏的額前。   在七彩的琉璃窗下,詩蔻蒂化作五彩斑斕的黑光消失在了教堂之中。   而羅夏呆在了教堂的長椅上。   羅夏剛剛得知了一個殘酷的真相。   他默默奉獻了十六年青春的黑星教會——作為一個帶著前世記憶的穿越者,羅夏有資格說自己的工作時間等於生存時間——居然不是一個正經的宗教組織。   所謂的「黑星與護佑之神」,其實不屬於星神,更不屬於司歲神。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的這位神上可能得屬於邪神的範疇。   而且,這位邪神目前在這個世界上有且僅有一座教堂,這座教堂的管理者正是一位名叫羅夏的十六歲三好青年。   現在,羅夏終於知道在之前十六年的時間裡,自己從來沒有看到過其他教區的教士來訪的原因了——因為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其他的教區啊!   羅夏隻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發麻,他難以自製地喃喃著:   “壞了,壞了……   “我成邪教頭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