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沒有再回話,隻是傳出持續很久很久的,一個人喝著黃酒的聲音,時間持續很長很長,吞酒的聲音仿佛自然有了一種韻調,和諧的韻調,與搖曳的樹枝,紮根的大地,翱翔的群鳥,輕飄的白雲彼此合著,乾燥的土坯房恍惚間變得氣派了,那攤青色的水退了,一點,一點,漸漸退回到了雜草叢生的荒涼中。 葫蘆村人祖上並非上港原住民,大多來自西茫,西芒特產葫蘆,因此定居上港後,所在村裡便被喚作葫蘆村。葫蘆村人交流時仍保留著西芒的習慣,語調總要往上揚,也保留了西芒傳統的火神節,每逢至熱之日,將舉行火神儀式。所謂火神儀式,顧名思義,目的是為了召喚火神,據歷史記載,火神曾現身三次,但自西海歷元年以來,火神從未現身。 盡管如此,西芒人仍然保留著傳統的火神節,火神儀式也自然每年都舉辦得十分隆重,哪怕像葫蘆村裡這樣早已離開西芒的西芒後人們,也從來不敢懈怠。 一餌和老爹住在葫蘆村最近主街的地方,一道沿著往深處去,東側有木匠一家三口、光棍石匠、老農一家九口、退休老兵、鐵頂傳人一族、馴獸靈家、半仙道道子,西側是卜家(現白婆婆一人住)、西芒王族一支、手藝唐家、剃頭匠孫家、白姓醫家、養豬榮一家、富賈林家大族、村長逍遙家一支、破廟無名阿丐。 悠揚的笛聲飄飄,隨著被微風吹起翩翩長發起舞,輕盈而歡快的樂聲,很快吸引了群鳥的注意,它們環繞著,歡呼著,某種沉靜的光環被施加在了林家的大宅子裡。巨石刻著散財,佇立在庭院中央,草地裡的小草嬌滴滴的,無一不被精心嗬護著,四周被修剪地整整齊齊,再往外延是方正型過道,從梧桐、銀杏、雪鬆、巨桂,四角分立著四棵大樹,這不合常理的現象,顯然是人工花費了很大心思移植的,雖斧鑿痕跡重,卻顯出一種財富的獨有氣魄。 草地往內沿著便上了臺階,臺階上坐著的姑娘便是吹笛子的人,烏黑秀麗的黑長發,輕而不佻細長的粉黛眉,柔情似水的眼,嬌嫩秀氣的小手,配上輕紗似遮不掩的麗而不欲的霓裳連袖服,以及其下打斜自然伸展的優美線條小腿上的青煙襪,別說人,鳥兒也癡癡望著。 這當然便是林絲。 “小姐,小姐,上好的烏玉,奧遷號帶回來的。”不識趣的傭人打斷了這笛聲,而且是以一種尖而細的聲音。 “奧遷號來的,不必報了,讓管家婆處理便好。”林絲放下了笛子,秀手輕輕撫著一旁的石獅頭。 “是,小姐。”傭人敏銳看出小姐的不悅,低著頭輕而緩地退了出去。 “庭院深深空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林絲吟唱著來自遙遠東方的詞句,她有印象這詞牌應當是《蝶戀花》,卻是實在記不得作者,雖然對她來說也實在沒有必要,這個所謂遙遠的東方,直到今天,也沒有哪艘航船真正探險涉及到。她看著蝴蝶繞著中央巨石轉,笑它,笑它們是永遠尋不到花的,戀隻是空空戀。可這詞牌,這詞,是怎麼傳到這片大地的呢?無人涉及,卻傳了過來,林絲不懂,她很想懂,但盡管她貴為林家大小姐,她能做的也隻有在這空曠的庭院不斷吟唱著這句詞。 “可憐人,可憐人。天下盡是可憐人。”不知從哪裡傳來的聲音,但林絲對這聲音是熟悉的,這是道道子,自稱所謂的半仙,實際最多裝神弄鬼玩些千裡傳音的小伎倆。 “可哪怕這些是小伎倆,偏偏來的這麼恰當,莫非他真能窺得我的心事?”這樣想著好一陣,林絲最終搖了搖頭,嗬,實際還是無人懂我。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庭院之外的聲音傳到林絲耳裡已經是隱隱約約了,但她著了迷,她聽著這詞流了淚。 然後自言自語:“當初你一聲不吭離我而去,現在你回來了是嗎?你會來找我嗎……” “小姐,小姐。”又是不合時宜的尖銳聲音,打斷了一場沉思與酣夢。 “說話。”那樣柔的眼神兇起來竟可以殺人。 “有,有人找您,說是……”傭人一邊抖著一邊說,話卻再一個字說不下去。 “說是……”林絲皺了眉。 “說是……”傭人咽口水。 “是我!一餌。”黝黑的皮膚,健碩的肌肉,自信的笑容,不怎麼齊整的發型,以及飽經磨難的臉蛋與服飾,男子不問自闖了進來。 “你……還是這麼輕浮,一點沒變。”林絲似兇狠又似嬌嗔。 “你家院子這麼深,等通報等到猴年馬月?”一餌的理由堂而皇之。 “還是那句話,給抓到了擔心打斷你的腿。” “這不都是你的示意嗎?你和我老爹一樣,全身上下,嘴最硬。”一餌嘴依然是欠欠的。 “去你的,你說什麼胡話。我還以為你到海上去了,人怎麼也會變穩重些。”唰一下臉紅了,林絲轉移了話題。 “風浪海浪裡隻有浪子,知道嗎?浪子!浪子可沒有穩重一說。” “一點兒也不靠譜,你這人沒一句話可信!”林絲擺出大小姐的腔調和派勢,她早下定了決心,哪怕要原諒他,也絕不能是輕易的,尤其不能讓他像以前那樣,輕而易舉就逗自己玩,她覺著自己已經長大了,可不是那個容易被人戲弄的小女孩了。 “故意端著架子乾嘛?這可一點也不適合你,死氣沉沉的。”一餌很隨意地往臺階上去。 “你……”林絲把頭撇過一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但沒有任何抗拒的動作。 “我問老爹訂婚的事,他卻沒回我,這是怎麼個情況呢?”一餌直白問。 “我……”林絲不知從何說起。 “你還愛我嗎?”一餌直白說。 “我……愛。”林絲臉已經燒了起來,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見著他就六神無主,別的時候她從來不是這樣的。 緊接著,她就瞥見了在一旁憋笑的傭人,更手足無措了。傭人這一對視,也便識趣離開,去守著院門。 “那,我們的婚約?”一餌直奔主題 “父親並不同意,但……”林絲說得很急。 “你要和我私奔。”一餌接了她沒說出口的話。 “嗯,我可以。”聲音特別的軟糯。 “你父親養你這麼大,你說跑就跑,那也太不負責了,沒這個必要嘛!”一餌站了起身,蹦了蹦,抖了抖身體。 “那我就要進西芒王族了,不離開,我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林絲不知道是在陳述還是在商量還是在求救。 “婚約在,他並不能遮天,這是上港,不是西芒!王族在這可沒有一言堂的說法。” “理是這個理,但我父親我最了解,他是為利不顧一切的。” “那你還心安理得享受這個大小姐的身份?” “我沒有,我不是要和你走嗎?孝義難兩全。” “我去和他聊聊。” “你未免想得太簡單。” “天底下,就沒有我一餌辦不到的事!我可是帶著奧遷號,從深藍漩渦回來的男人!”
第3章 葫蘆村(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