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開門! 蘇翊升在雨中踉蹌,混亂的人聲不斷在腦海裡浮現。 他麵目全非,渾身上下都是難以名狀的傷口,他變成了瘸子、瞎子,他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獨行,連滾帶爬,他唯一能辨別的方向是家。 不要開門! 這是誰的聲音? 他驚恐萬分,他看到遍地血潮,無數條手臂從血潮裡抓了出來,拖住他的身體,讓他難以前進。 “放開我!”蘇翊升嘶吼,他掙脫了身邊的一切束縛,他必須回家,因為瑞瑞還在家裡等著自己,回家太晚的話飯菜就涼了,她胃不好,不能吃冷的。 熟悉的街區,昏暗的樓道,親手寫的門簾。 蘇翊升回到家門口,如往常一般踮起腳從門簷上找到鑰匙。 “不要開門!”這是瑞瑞的聲音。 瑞瑞,怎麼了? 蘇翊升的手在顫抖,鑰匙從指間滑落,清脆地掉在地上。 “不要開門!”這是蘇翊升自己的聲音。 為什麼? 他的視線恢復了一些,他看見了這間溫馨的出租屋,這是他們的家,麵積很小,隻有一室一廳,她練瑜伽的時候會叫他把餐桌搬去陽臺,他們每周都會大掃除一次,自己拖地的時候,她會把冰箱裡剩下的肉類邊角料拿去喂流浪貓,他們的生活簡單溫馨,她正在家裡麵等自己,坐在很晃的舊椅子上,麵前有一盤番茄炒蛋和兩碗米飯。 蘇翊升跪在地上,滿地摸鑰匙。 不要開門!不要開門!不要開門! 人聲越發暴躁。 他心底抗拒自己一直眷戀的家。 可是,為什麼? 蘇翊升終於打開了門。 家裡沒有開燈,光線很暗,一道暴雷劈過夜空,慘白的光點亮房間。 雷聲、腥臭的氣味、血跡斑斑的畫麵統統撞進腦子。 蘇翊升驚醒。 在他的記憶裡,這裡依舊很溫馨,窗臺上有一盆吊蘭,玄關放著用桂花做的香氛,她做的很醜的晴天娃娃被倒掛起來,她喜歡下雨,她喜歡雨水的清新氣味。 但事實不是這樣的。 消毒水的味道很濃,依舊掩蓋不住難聞的屍臭,洗不掉的血跡灑滿墻紙,蒼蠅胡亂地飛,牙杯掉在地上,毛茸茸的拖鞋沾滿灰塵。 舉目破敗。 她坐在墻角,孤身一人,臉上蒙著自己送給她的紅色圍巾,她沒有在等自己,也沒有為自己做好晚飯,她坐在這裡很久很久了,久到漂亮的衣裝全部發爛,久到明亮的雙眸枯萎凋謝,再也看不見自己的模樣。 “瑞瑞......”蘇翊升走向她,擁抱她。 蒼蠅圍在二人身邊打轉,白色的蛆蟲在擁抱間蠕動。 他們說過,領證的那天,要在身上灑滿香水,要在空中撒滿鮮花。 “到底怎麼了?”程歲初在這間出租屋門口發愣。 江筱末從樓頂躍入陽臺,表情平淡,靜靜觀望,她手中的淩遲脫離了降臨模式,它在十分鐘前以“赫拉克勒斯”之名重創狼魔。 “一旦有人類選擇出賣靈魂墮落成惡魔,他注定會產生殺戮意誌,犯下殺人罪,他會變得六親不認,嗜殺成性,越是親近他的人越是危險。惡魔的存在,注定釀造悲劇。”羅斯撐傘走來,“我要讓你清楚我們驅魔部一直在與什麼樣的存在為敵,我要讓你知道覺醒神眷之人的使命,所以才讓江筱末留了牙狼一命。現在,我應該以人類的名字稱呼他,墮魔之人,牙狼,蘇翊升。” 程歲初的瞳孔顫了一下,他明白了牙狼的所作所為,牙狼,或是說這個叫蘇翊升的男人,他的罪孽是如此的深重。 他不禁捂住自己的心房,心好疼,那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他的心在為罪惡之人鳴泣。 房間裡的蘇翊升親昵地廝磨瑞瑞的麵孔,溫柔地揉了揉她的頭發,“等我一會兒,我去招待一下客人。” 他恢復成了人類的樣貌,傷勢依舊很重,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從電視櫃底下摸出一包香煙,抽了一支出來,穿好拖鞋,靠近程歲初,“不好意思,借個火。” 程歲初不由得退了半步,不是因為他害怕蘇翊升襲擊自己,而是因為他身上的味道很重,臉上還沾著糜爛的沫與扭曲的蟲子,不過程歲初還是硬著頭皮掏出打火機,為他點燃香煙。 蘇翊升依在門邊,“她對我說過,不論你變成什麼樣,我始終會陪伴在你身邊,如明月高懸,如星辰恒久。我分不清了,到底是她說的,還是我臆想出來的。她說愛是一場無盡的雨,時而纏綿,時而狂暴,隻要你向往雲和天空,就不可避免地會被雨淋濕,最後你會在雨裡歡笑起舞,大聲唱歌。她錯了,愛不是雨,我是雨,我狂風大作,我電閃雷鳴,我讓她看不見太陽,我讓她誤以為天空就該是烏雲密布的模樣。我擅自闖入她的世界,把她的人生攪得一團糟,我毀掉了她的全部,還幻想她時刻陪伴在我身邊。” 他看向落地鏡中的自己,“真是自私啊,蘇翊升,你沒有為她變成理想中的樣子,卻因為一些可笑的理由變成惡魔,你是如此可笑,你是如此墮落,為了得到殺戮的力量,不惜出賣靈魂,不惜辜負深愛之人的信任,不惜拋卻人生的意義。” 他自嘲,“從我失去她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瘋掉了,我在她生活過的世界茍延殘喘,我留戀曾經的記憶,我著迷於她留下的痕跡,她的歌聲總會圍繞在我耳邊,她的外套,她的酒窩,她白色的襪子,她調皮時的語氣,她失落的表情,她悄悄跟在我身後的腳步,我都記得那麼清楚。我早該去找她的,不論是天堂還是地獄,我說過要一直陪著她的,我承諾過要保護好她,要給她很好的生活,我又食言了,我又讓她失望了......” 程歲初失神,他好像被推下無底懸崖,心懸在呼嘯的氣流中,他難以理解,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光是聽著就讓人疼徹心扉。 短短一支煙的時間,程歲初好像看完了一場漫長的電影,很俗套的故事,卻讓人刻骨銘心,他看向破敗不堪的房間,他知道這裡曾經充滿光亮,有一對戀人歡笑相擁,他們擁有著最簡單美好的幸福。 他們到哪裡去了?為什麼那麼傷心? 不該變成這樣! 這樣不對! 錯了!錯了! 誰錯了!? 你,我? 程歲初迷惘。 “蘇翊升。”羅斯說,她的語氣仿佛不帶任何感情,“你的王魔之血,是從哪裡得到的?” 蘇翊升咬著煙頭,表情空洞。 “你的王魔之血,是從哪裡得來的!”羅斯重復。 蘇翊升側目,冷笑:“誰是我的梅菲斯特,我因為什麼墮落成魔,惡魔從何而來,是命運的安排,還是神明的戲弄,事到如今,重要嗎?” 他又低頭懨聲:“不重要啊,什麼都不重要了,王魔之血,我根本不知道它從何而來,根本不記得是誰給我的。” “紅羽梟的目的是什麼,他的真實身份是誰,他在謀劃什麼陰謀,王魔骸骨的右手在什麼地方,是否在紅羽梟手上,惡魔的誓約是怎麼一回事,紅羽梟為什麼能違背惡魔的誓約?” “我不知道,不重要......” “懦夫!”羅斯扔掉雨傘,一拳砸在蘇翊升的臉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如果你不想悲劇再度重演!那就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她死了,被你親手殺死了,但很多人還活著!” 蘇翊升被打倒了,他的身體疲倦無力。 “紅羽梟......他不是純粹的惡魔,所以能違背誓約,他的味道很特殊,有時候像人類,有時候像惡魔。我隻知道這麼多。”蘇翊升看向程歲初說,“而你,太純粹了......” 太純粹了?什麼意思? 程歲初難以理解他的話。 “各位請回吧,我們該睡覺了,睡太晚的話,她上班會沒精神的。”蘇翊升麵帶溫柔的神色,跌跌撞撞爬向墻角,和她靠坐在一起,肩並肩,頭貼頭。 “瑞瑞,你太傻啦,怎麼會有人喜歡那麼醜的圍巾。” “那場雨讓我們相識相愛,可是愛怎麼會是雨呢,雨終究會停的,生命也會,但是愛不會。” 蘇翊升的目光很溫柔,他凝視她的模樣,輕輕抱著她,共同在回憶裡徜徉。 一團紫色的火焰從他身上燃起,它沒有溫度,虛幻,詭異,一縷一縷撕扯蘇翊升的身體,連同他身旁的女生一並蠶食。 “惡魔之間的誓約具備絕對效力,違背誓約者將受到王魔之血的反噬,被地獄之火焚盡。”蘇翊升最後說,“我唯與自己立下誓約,守護深愛之人,可我沒有做到,扭曲的精神蒙蔽了我,讓我誤以為誓約仍在生效,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可悲啊,可笑啊......” 紫色火焰寂滅,緊緊依偎的二人離開人間。 雨停,夜深人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