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伊點選名字時,聽見克裡斯托弗大聲誦經,其餘真教徒跪坐地上,雙手合十,附和著神父的聲音,輕聲禱告。 身旁的獄卒狠狠地踢了腳鐵欄桿,克裡斯托弗僅瞥了他一眼,似是聞所未聞,真阿文的誦經聲沒有中斷。 獄卒無奈地搖搖頭,這種情況幾天來已見怪不怪了。 加之這一批刑徒來歷,過往教訓犯人的辦法,也無法上手。 晨伊聽著熟悉的經文聲,麵無表情。 點選好犯人的數量和名字,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臨走時,克裡斯托弗朝自己和藹地笑了笑,坐在秸稈上行了個圓環禮。 “願主賜福你。”他以真阿文道。 晨伊也回以一禮。 回到獄長室,晨伊掏出兩本從家裡帶回來的書,一本是學習白金文書籍,以亞溫語寫就,另一本是《祝聖前後》,從學院帶回來的那本,記載了各神使、天使、靈使的輪值時間。 晨伊主要翻閱白金文那本,爭取這個月內跨過入門階段,基本掌握其常用語法和兩千個單詞。 語言都有一定的共通性。 通常來說,句子裡一般會有主語、謂語、賓語。 舉個例子,漢語中,“我愛你。”一句,“我”是主語、是動作的發起者,“你”是賓語、是動作的承受者,“愛”則是謂語、是動作本身。 有些語言主謂賓位置與漢語不同,比如德語中的反語序,有些語言則習慣省略,比如日語,但隻要按照這個基礎框架來套進去,總能發覺語言的規律。 相比高度復雜的真阿文,白金文是一種表音文字,全音素文字,反而沒那麼發達復雜。 這或許是很少有人用於日常生活的緣故,不少真阿文的日常詞匯,在白金文裡都沒有相對應的,而神秘學詞匯,也不乏白金文裡存在,而真阿文沒有的。 不知看了多久書。 晨伊揉揉被動物油脂燃燒味折磨的鼻子。 他靠到椅背上,闔上眼睛稍作歇息。 咚咚。 房間外傳來敲門聲。 “請進。”晨伊道。 希森推門走了進來,道:“文書,伊莎主祭和領讀來了。” “來了嗎,他們在哪?” “已經去了牢房那邊,他們吩咐我們不能打擾。” “哦...”晨伊應和了一聲。 希森隻是做個通知,他離開時幫忙捎上門。 “白金文的構詞法,主要是用合成法。”翻了百來個白金文單詞,晨伊喃喃道。 所謂合成法,即是兩個詞或更多的詞合成一個詞。 比如漢語裡,“油燈”,便是由“油”與“燈”兩個單字詞組成。 非合成法的詞,即“蝴蝶”、“蜈蚣”、“葡萄”這種,單拿出一個字來說,並無意義。 另一個角度來說,構詞法的泛濫,也可以從中多少看出原生詞匯的缺乏。 “既然白金文主要是用合成法...古白金文又是為龍語編纂的文字,龍語又是接近於古言的語言。”晨伊推導道:“這是不是意味著...古言的原生詞其實並不多。” 仔細想一想,憑著學習語言的經驗,這確實是合理的推斷。 記了單詞,晨伊看向語法。 白金文擁有第四人稱。 晨伊試著拿記憶裡的羅馬音標注第四人稱。 除去你我他,以及其復數形式:你們、我們、他們外。 還有我們kamei(不包括“你”)、我們(包含“你”)、你我nalui(我+你)。 當然,放到前世語言學裡,這種算不算第四人稱,其實頗有爭議。 晨伊隻是方便學習,標注出來而已。 拿羽毛筆肆意在亞麻紙上按語法組句,來當文書除了有薪資外,墨水、羽毛筆、紙張都無需擔心,任意使用,要知道,這些東西可不便宜。 能寫而不是乾在腦子裡記的情況下,晨伊的白金文學習比在家裡順暢得多。 希森敲門後,又進到獄長室裡。 “文書,主祭和領讀離開了。” “怎麼樣?”晨伊隨口問道。 希森聳聳肩,道:“你問錯人了,大人物的事我們怎可能知道。不過我看到他們的臉色都不太好,領讀還念叨什麼‘儀式’。我想讓幾個獄卒送他們回去,還被主祭狠狠瞪了眼。” 晨伊撓撓頭,旋即意識到,可能這同克裡斯托弗有關。 “今晚是我守夜吧。” 晨伊記得今晚是輪到自己守夜。 “不錯,我跟你,你守牢房的過道,我守門口。”希森肯定道。 “好,現在就過去吧。”晨伊闔上書,放到一旁,從櫃子下翻出一盞油燈。 希森消失在門口,很快帶著燈油走了回來,晨伊接過後裝入其中。 離開獄長室,晨伊獨自走到過道,把木凳放地上,希森則在門口附件的木桌上坐下。 晨伊百無聊賴地掃視牢房,大多數真教徒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轉過眼睛,晨伊看見克裡斯托弗未曾入眠。 從懷裡揣出聖像,晨伊走了過去。 “怎麼了”克裡斯托弗麵向晨伊,“孩子。” “神父,我這有一位信徒的聖像,艾米奶奶...伱知道嗎?”晨伊把那座小聖像掏出。 克裡斯托弗遲疑一下,旋即恍然道:“艾米...?老勞倫斯的妻子嗎...願她身體健康,願祂祝福她。” “她說,之前一直不能去聖地,隻能托我把這聖像還給你。”晨伊見克裡斯托弗接過聖像,起身離開。 克裡斯托弗目光從聖像上離開。 他凝視著晨伊的背影。 “等下,孩子。”克裡斯托弗叫住他。 晨伊轉過身,問道:“還有什麼事嗎,神父。” “你身上有古言的氣息。”克裡斯托弗凝視晨伊。 晨伊的臉色微微變化。 “還是真阿語係的古言,我能感知到它,你也是顯聖者。”克裡斯托弗如此道。 晨伊好奇又凝重地盯著克裡斯托弗,顯然,神父知道更多關於古言的知識。 “神父,你知道些什麼?”晨伊焦急問道。 克裡斯托弗意味深長地盯了會晨伊,而後緩緩道:“你是晨伊,對嗎?我認得這個名字。” 晨伊微微頷首,卻不知道他如何認得自己的名字。 似乎知道晨伊的疑惑,克裡斯托弗道:“我認得雷蒙德——願他安息,他是我見過真正品德高尚的,為守護祂的地上神國而就義犧牲。我很高興,能見到他的侄子,普涅家的唯一繼承人。” 膝下無子的雷蒙德,唯有晨伊這個侄子。 “這座受神眷的小鎮,”克裡斯托弗感慨著,皺紋擠占的眼睛溫和地望著晨伊,“主賜福了你,也在試煉你。” “賜福...試煉?” “我不知你有沒有聽過,靈性是種汙穢。”克裡斯托弗問道。 “我聽過。”晨伊道。 “賜福,即諸神賦予我們人前顯聖的權能,而試煉...”克裡斯托弗頓了頓,口吻肅穆,“當我們以靈性驅使古言之時,萬分切記,不可淪為古言的囚奴,不可為自身的人性支配。” 晨伊豎耳傾聽。 “換言之,我們理應...借我主的神性,壓製古言,否則...”克裡斯托弗在“否則”上加了重音,“自魂橋而來,那深淵裡的死魂們,會與顯聖者建立靈性聯係,在其軀體內復蘇,蒼白驟雨隨之而來。” 晨伊聽得半懂不懂,疑惑愈發加重。 “孩子,可能你對你所持有的古言領悟不深,當你漸入佳境之時...最開始你會聽到來歷不明的囈語,而後是不屬於自己的記憶,最後陷入情緒之中,分不清自己,直至永無止境的癲狂...”克裡斯托弗不急不緩地吐字道:“那是此前不計其數,掌握此古言之人的記憶,他們留下的靈魂烙印!” 晨伊聞言一滯。 也即是說,古言的前主會給古言留下烙印... “這些東西會一直影響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或突如其然、或潛移默化,要麼你淪為死魂,要麼你通過試煉,徹底掌握古言。”克裡斯托弗說著,問道:“你掌握的是哪個古言?不必告訴我如何讀,隻需告訴我意思。” 晨伊遲疑片刻道:“欺詐。” “那麼,隨著你對古言的領悟加深,你會開始有意無意地撒謊,不由自己地撒謊,而後習慣於欺詐。除非,你徹底掌握古言。” “我該如何掌握古言?”晨伊定了定神問道。 克裡斯托弗笑了笑,如同良師:“還是領悟,唯有領悟,嘗試理解它,與它同為一體,又時刻分離。” 越是領悟,越會受死魂影響,但隻有領悟,才能徹底掌握古言。 領悟... 晨伊猛地意識到什麼。 “真阿文,天生便是侍奉我主的語言,所以,真阿語係的古言,天生就需要顯聖者領悟其中神性。”克裡斯托弗進而解釋道。 神性... 展現神性。 那座虛幻鐘樓基座上刻下的文字,仍讓人記憶猶新。 “什麼是神性?”晨伊下意識問道 “這是個宏大的命題,足夠吵上上千年,而我不過數一,”話音落完,克裡斯托弗垂下頭,陷入沉思,“別急、孩子,讓我好好想想。” 晨伊攥緊油燈的提把,耐心等待。 良久,神父徐徐而道:“作為人,隻需記住,當你誠心祈禱,或可欺瞞神明,然不可欺瞞自己,當你受難,漂泊流浪,企欲懺悔改過,不可不問一己初心。你哪知,神沒有在側耳傾聽呢?”